龍爺看著他備注的付老師三個字，臉上帶著極度厭惡的神情，仿佛是看著王石全的血蟻腐爛時的尸體。他站在客廳中央打開了免提鍵。

付老師那粗啞朦朧的嗓音隔著手機傳來，聽到這聲音，語文年級第一的易柏梧，花了三分鐘才想出來形容；就像吃多了沙子的公鴨。

付老師身上那股刺鼻難聞的香水味也順著手機傳了過來。

“喂，是練太極的龍克裘老師嗎？我是玉才中學初三年級六班的英語老師蒹班主任付詩梅，您因該有些印象……”

幸好付老師看不見龍爺的臉色。

“我記憶猶新。”龍爺諷刺地說道。

“我不會打擾您吧？”付老師假惺惺地問道。

“那要看你說些什么。”龍爺的諷刺聲更濃了。易柏梧推開凳子，悄聲對阿毛阿順說道：“我們先坐下，看看會說些什么。”

“不會打擾就好。”付老師似乎在洗衣機前說話，“是這樣，上次我們還沒有說清楚，而朱校長要求，不，囑托我再跟你強調一下。”

龍爺沒有答話。付老師繼續道：

“嗯嗯，好的，再過兩周，上級就會來對我校進行一個全面的考核，包括伙食，宿舍，教學質量，成績等，反正一切都會問一點，但問題最大的，就是他們會抽一些同學展示傳統文化特長，而我們選擇了太極。這些你沒有問題吧？”

阿毛阿順不禁心想，問龍爺是否能跟上節奏，那簡直和將一支鉛筆捅入王石全的鼻孔一樣危險。

“有。”龍爺說道，他的火氣氣球般泄露出了一點，“阿毛和阿順跟我說，學校教師和學生分餐，教師和學生的伙食簡直是天壤之別，而你總是要將學生們留下來做一大堆作業，害得許多人都沒能吃成飯，只能餓肚子，這是不是事實？”

阿毛和阿順的心如同電梯般迅速下滑。完了，付老師知道阿毛和阿順說過些什么……上課又會讓他們多翻譯幾個閱讀題呢？

“嗯嗯嗯，我們學校的伙食的確物美價廉……”

付老師似乎根本沒有聽龍爺的話，但阿毛阿順不能排除付老師假裝的可能性，而且她公牛般的嗯嗯聲實在是令人惱火。

“……按照常理，我們應該讓全校師生都學，但是學習任務繁忙，所以就只讓六班學，因為我們六班十分優秀。”

龍爺看起來十分不悅。易柏梧仿佛看見一股戾氣涌上龍爺的腦門。張文靜的話突然在易柏梧耳邊響起：

“初一打基礎忙，初二承上啟下忙，初三升學忙，那到底什么時候清閑？！”

“那你們那些上級就只看——優——秀——的六班了？”龍爺故意將“優秀”二字說得極慢。

易柏梧看向窗外，這里可以看到一點附近的居民樓，樓后隱隱可以看到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墓場。

關于墓場流傳著的鬼故事，至今仍是小鎮上幾乎所有人的陰影，但在白天卻遠遠沒有夜晚那么陰森，遠遠望去就只有一大片看不見盡頭，十分茂密，沒有一點過路空間的蘆葦。

“不對！是鬼毛氈！”易柏梧立刻對自己說道。他嚴厲地告誡自己，蘆葦怎么可能長在那里——不過，遠處還真有許多荒廢已久的爛尾工程。

舉目遠眺，那些沒有“外殼”的樓房，不光纏滿了藤蔓，就連每一層樓上也隱隱長了一些蒿草，估計有一人多高。

易柏梧強迫自己絕得外面沒有什么風景，于是站了起來，悄聲說道：“阿毛阿順，你們帶我去看看你們的新房間。”

阿毛阿順臉紅了，看來易柏梧又想找到一個羞辱人的機會，而他們的心虛表情也更加鼓舞了易柏梧。龍爺沒有注意他們。

“嗯嗯嗯。”付老師那邊傳來一點像是學生的聲音，最多就三個，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難題。但今天是周末啊。

阿毛和阿順的新臥室是不大不小的一間，現在只有一張床，一個柜子，墻邊則堆了一些箱子。

阿毛阿順的那張床十分凌亂，被子好好隆起，像頂帳篷，衣服也臟兮兮地搭在被子上。易柏梧很沒有必要地捂住了鼻子，似乎有一股霉味。

“呵呵，”龍爺的聲音傳了過來，“也就是說，你們瞞天過海，因為上級紀高官會讓校長隨機抽取，所以校長就故意抽六班……嗯嗯嗯，”龍爺傲慢地學著付老師的標牌聲音，簡直一模一樣，“聽說培養誠信思想要從小做起，學校要做好模范。”

“怎么這么慢？！”付老師的聲音突然說道，“把短文填空抄十遍！不許說‘不’！哦，對不起，這是我的一些學生，他們家長和我很熟……”

隔著墻壁也可以想象龍爺臉色鐵青。“聽說不得私自補課吧？更何況你們之前每周星期六和星期天下午都在補課！”

“你的任務，”付老師的聲音蓋過了龍爺，“教會六班一些太極招式，要是看上去厲害的最好，因為那些上級什么也不知道——價錢你自己定……”

易柏梧緩慢地對阿毛阿順的房間里的事物，上到狹窄的床（其實是龍爺最大的一張），起了線球的被單，下到墻壁上一點沒刷平的墻漆，都用了一大堆“八面玲瓏”，“雕欄玉砌”，“貝闕珠宮”等二十六個成語嘲笑了一番，但他最后覺得沒有什么意思了，于是又和兄弟二人一起回到客廳。

龍爺克制住自己，冷笑道：

“嘿，當然可以，我只需要你能屈尊給我一點，時——間。”

龍爺特意強調了“時間”二字。易柏梧，阿毛阿順都知道原因，龍爺的第一堂課最多上了三分鐘就被付老師占用弄英語了，按照他一貫的性格怎能不生氣？

“嗯嗯嗯。我當然會給你許多時間。對了，昨晚我聽說你收留了他們，這不是真的吧？”

龍爺揚了揚眉毛，完全不掩飾自己的不屑和懷疑：

“哦？恐怕是真的。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就好。”付老師仿佛沒聽見龍爺最后那句話，但粗啞的聲音顯得失望極了，“我是他們的班主任，班媽媽，聽說他們的事后，本來打算幫他們保管錢的，每個月給他們一點，因為他們需要一個懂財務的人幫他們管理……怕他們不會……

“昨天他們很快就走了，還沒聽到英語家庭作業，今天我讓易柏梧骨乖乖，您應該知道，一個成績優秀全面發展的三好學生——來找阿毛阿順，讓他告訴他們英語作業，已經到了吧？”

龍爺看了易柏梧一眼，說道：“到了。你既然是一個十分合格的班主任，就應該知道，你的學生遭遇了變故。結果你就以一大堆的作業來安慰，或者將他們寥若晨星的的錢財據為己有？”

易柏梧和阿毛阿順心想，看上去龍爺是鐵了心要和付老師吵一架了。

就當他們饒有趣味地等著聽到付老師憤怒的辯白時，付老師的聲音依舊不惱，似乎根本就聽不出龍爺明顯到極致的憤怒，依舊以公事公辦的口吻機器般地說道：

“嗯嗯嗯。臨近中考要沉住氣，以良好的心態做到勞逸結合，去得最好的成績。那好，今天就先說道這里，其他事情再私下很您說，嗯嗯，嗯嗯……行，我掛了，您好好研究太極吧。還有什么問題嗎？”

“嗯嗯嗯。”龍爺看著窗外，沒拿手機的那一只手緊緊抓著窗臺，“你班主任就只告訴英語作業呀？其他科目就不學了？”

“嗯嗯，既然沒有什么問題就掛了，您好好研究太極吧。”

“好。”龍爺的臉黑了一倍，阿毛感覺，龍爺昨晚對付王石全時都沒有這么惱火。“也祝您，嗯，下次再來。”他的聲音傳達出了另一種含義：我看你倒敢？！

龍爺放下手機，對愣在一邊，尷尬無比的阿毛阿順兩兄弟說道：

“好了，做那些作業呀，你們不還要參加那愚蠢的中考嗎？！”

阿毛阿順趕緊慌慌張張地拿出英語作業；《新支點》九上P125—135全部，勾畫閱讀題提示句，詞組及漢語翻譯；《直面中考》九下P23—56全部，勾畫閱讀題提示句，詞組及漢語翻；譯近一個星期內全部錯題記入抄寫本上，再加上英語書一到三單元全部詞組抄寫三遍，只需要在明天上午第二節課前交就行。

龍爺將手機朝沙發一扔，氣呼呼地坐在了沙發上。阿毛阿順強迫自己“專注”地盯著單項選擇第一題，卻一點也沒有看進去。

看龍爺那副模樣，最好不要惹他：如果龍爺將他們趕出去，那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流浪了——即使龍爺救過他們的命，還答應做他們的監護人，房子修好后也就讓他們回家，他們也仍然缺乏安全感。

易柏梧卻發現，自己似乎被龍爺以及阿毛阿順給遺忘了，而他還打算繼續追問龍爺昨晚的事跡，再找出破綻揭穿他。

易柏梧不知道是因為偏見還是其它，仍然認為龍爺是個患有妄想癥的江湖騙子。因此，面對付老師，他只感覺幸災樂禍。

“嗯哏。”易柏梧清了清嗓子，“龍爺——”

“你說你那班主任，”龍爺突然說話了，“如果不是因為我親自去過，我還真不相信有這種人！如此虛偽，惺惺作態……你們一般幾點鐘放學？”

“九點五十。可是，昨晚——”

“哼！”一聲脆響，阿毛一松，筆摔在地上，“就沒有人說什么！家委會呢？那么晚安全嗎？現在經常有人失蹤！”

“家委會只負責繳納班費等費用。哦，付老師還告訴我，再過幾周又要收班費，她讓我也順便提醒一下，你既然在申請監護人，那就要幫著交……但我想問的是……”

“行！”龍爺氣鼓鼓地說道，“最多給她一分錢，就像那些抽獎活動一樣……我堂堂華安派掌門，居然被這頭母牛支配……”

阿毛紅著臉彎腰撿筆，剛好看見阿順的腳不安地動來動去。

“什么東西？”易柏梧有找到了一個詞，“華什么山掌門？你自己創立的？”

龍爺立刻將臉轉向他。阿毛阿順放棄了做作業的努力，也看著龍爺個易柏梧。

“華安派是玄門中的一支，由當年華安大師，也就是我師父發揚擴大，現在已經是東派玄門中當之無的第一大派，由我做掌門。”

“呵呵。”易柏梧的輕蔑真讓阿毛阿順感到擔憂，但他根本不在意，“玄門也來了……在哪里？不會在紐約華盛頓或者聯合國吧？”

阿毛看出，龍爺總算沉住了氣，自己也放松了許多。

“你們不懂玄術的人當然不知道。”龍爺以一種更輕蔑的語氣說道，“玄門總體在明朝中期完全分裂為東西兩大玄派，并在明末清初時完全和外界隔絕。像你這種迷信科學，思維古板的人自然不知道！”

“好了！”易柏梧也被激怒了，一個江湖騙子居然說他“迷信科學”，“編得真好，看來還真該寫下來了！我看你那彈指滅火，以及手上起火，就是一種把戲而已，可能有硫磺，白磷，二氧化錳催化錳酸鉀氧氣而已！

“至于將疤痕藏起來，也就是貼了點什么，電影道具多的是。你還能編下去嗎？”

龍爺憤怒地盯著易柏梧，易柏梧卻毫不畏懼地看著他，阿毛阿順不禁佩服易柏梧魯莽，不自量力的勇氣，不過他只是沒見過龍爺對付混混以及王石全而已。

“那我就先告訴你，現在玄界的大致局勢，其他的，像天上地下這些先不說。阿毛阿順，既然你們沉不下心，那也過來——都坐在沙發上吧。”龍爺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