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覺得脖子一涼，一把鋒利的刀刃架在了我的肩頸上，我猛然一驚，懾人的寒氣讓我不由自主地發起怵來。他是要來真的嗎？

我竭力控制著自己的緊張情緒，帶著些許的顫音呵斥道：“厄爾古，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我們一條生路？”

厄爾古道：“我不希望多茲依不快樂，她本就應該天真無邪地生活著。從小到大，只要是她喜歡的東西，我就會想盡一切辦法給她。敬戍是她第一個喜歡的男人，我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喜歡敬戍。我……我不希望看見她不快樂的樣子，更不希望看著她帶著遺憾過一生?！?

厄爾古的話讓我感到有些困惑，表面上，我覺得他不應該是這種不講道理的人，明明知道我才是敬戍的原配妻子，可仍舊為了自己的妹妹一廂情愿地去爭取。但是想深一層，我又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十分散亂，理不清頭緒，說不上來具體是什么，只是單憑女人的第六感，于瞬間萌發而已。

韓敬戍只身應對著前方洶涌而至的追兵，這些追兵已經近半數死的死，傷的傷，韓敬戍也受了幾處小傷，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道。

厄爾古在我耳邊說道：“我只要敬戍跟我回去，不會為難你?！?

“如果他不呢？”

厄爾古頓了頓，說道：“為了多茲依的幸福，我只有委屈你了?！庇谑撬舐曄蚯胺胶鸬溃骸岸冀o我住手。”

厄爾古這一聲著實洪亮，中氣十足，順著風，幾乎所有人在同一時間里停了下來，齊齊望向他。

韓敬戍見我被厄爾古挾持，不由得吃了一驚，怒道：“厄爾古，你要干什么，放了她！”

厄爾古冷笑道：“只要你跟我回去，我自然會放了她。”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就休怪我不講兄弟情面。”說著，厄爾古手中堅硬的金刀向著我脆弱的脖頸猛然間收緊，幾乎就要割開我吹彈可破的肌膚。

“住手！”韓敬戍近乎瘋狂地吼叫道。

我也倒抽了一口冷氣，但很快便鎮定下來，厄爾古這力道看似野蠻，卻剛中帶柔，刀刃貼著皮膚，但卻點到為止，絲毫沒有想傷害我的意思。厄爾古的這一舉動反倒讓我大膽起來。我努力揣摩著他的心思，他如此這般堅持，純粹是為了自己的妹妹。

我記得多茲依說過他們兄妹的感情很好，厄爾古對她千依百順，疼愛有加。有一次多茲依無意中說起雪山上有一種奇異的七色花，七彩的花瓣，散發著奇香，即使是在惡劣的嚴寒天氣下，此花依然能夠嬌艷欲滴，她很想親眼目睹一下這種奇花的芳容。多茲依本是隨口一說，卻沒想到第二天厄爾古便消失了，幾個月后才又出現。當厄爾古再次出現時，他的手中捧著一個冰盒子，那冰盒子透著寒煙，溢著冷香，里面裝著的正是雪山上那神奇的七色花，多茲依很是意外和驚喜，她給了厄爾古一個深深的擁抱，厄爾古居然破天荒地笑了。直到事后多茲依才知道，厄爾古為了找尋這七色花，在雪山上徒步了七天七夜，把腳趾都給凍傷了，多茲依非常感動，從此越加地喜歡和依賴她這個哥哥了。

也許是厄爾古將多茲依呵護得太好，極力尊重她的感情和脾氣，她也就有了過剩的感情和脾氣，她無憂無慮，天真快活，身邊的人都寵著她，讓著她。她甚至不知道眼淚為何物。她喜歡她的父親，她的哥哥，她周遭的所有人。她的生命是美好的，燦爛的。對于他們，她從來沒有體驗過心痛的感覺，直至她遇見了韓敬戍，才終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男女之情，那是一種害羞的快感攪拌著心痛的失落的奇妙感覺，從此以后，她的感情豐富起來，有甜有酸有苦有辣，她喜歡這樣的多樣性。

可是厄爾古，他的感情世界又是怎樣的呢？在他冷峻的外表下，又掩藏著一顆怎樣的心？

聽多茲依說，族里有許多宗室女子仰慕厄爾古已久，蒙汗也有意將其中的幾個許配給他，可是不知為何，厄爾古堅持不娶，最后蒙汗被逼得沒法子，強制性地挑了一位宗室女子作了厄爾古的妻子，誰知道厄爾古將這女子娶回來后，從不臨幸，就連話也不多說一句，氣得蒙汗差點廢了他的塔依身份，還好多茲依替他求情，才免遭此難。

難道說……

一個大膽的，不可理喻的假設在我腦海里突然產生，我吃驚于自己的想象力，可是像這種事情在古代不是沒有過。呂后時期，就有舅舅和外甥亂倫的先例，漢武帝時期也有諸侯國姐弟的亂倫，在少數民族，這種事情更是屢見不鮮，為的就是要保證皇族血統的純正。

難道厄爾古一直愛慕著自己的妹妹？

我不知道自己的這種猜測是否正確，但是也不無可能，可不管怎樣，他們兄妹二人的真摯感情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既然如此，我何不放手一搏。

我不等韓敬戍有更進一步的舉動，便主動說道：“敬戍，跟厄爾古回去吧，多茲依需要你?！?

“飛燕，你說什么？”韓敬戍不能理解為何我突然之間轉變了態度。

“就當是我負了你?；厝ィ龆嗥澮赖鸟€馬，和她相親相愛，廝守一生?！蔽疫@話一出口，便立時感覺到厄爾古手中的金刀輕顫了一下，他的這個小動作讓我的猜測又肯定了幾分。

“飛燕，你竟然……我知道我曾經傷過你的心，可是我已經醒悟了。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懷疑我對你的真心？”韓敬戍的聲音有些蒼涼。

“我相信你，可是多茲依與我情同姐妹，我不忍心看著她不幸福，不快樂?！蔽倚乃岬卣f道。

“可我不愛她，即使娶了她我也不會愛上她，這樣對她只會是殘忍和不公，她會更加地不幸福，不快樂?！?

“但她至少能夠天天見到你，和你笑，和你哭。無論喜怒哀樂，都有你陪伴著她。”

“你怎么還不明白，我心里沒有她，即使日日相對我也不會去碰她，這和守活寡有什么區別？你若真當她是姐妹，就不應該把她往火坑里推?！?

韓敬戍的這句肺腑之言直擊厄爾古的軟肋，曾幾何時他也是如此，仰慕他的女子天天守候在他的身旁，可是卻得不到厄爾古的一絲垂青，厄爾古將她視為透明，連根頭發都不曾碰過，這女子最后落得個郁郁而終的悲涼下場。

韓敬戍的坦白也深深打動了我。

我覺得是時候對厄爾古攤牌了，于是說道：“厄爾古，借一步說話好嗎？”

厄爾古猶豫了片刻，隨即命左右人等全都退下，只留下韓敬戍。

我試探著說道：“厄爾古，如果你是真心喜歡多茲依的，就應該勇敢地向她表白，我相信她會明白的，你們共同經歷過豐富的人生，早已誰也離不開誰，正如同我和敬戍一樣。你們現在缺少的是先捅破這層關系的人，而這個人便是你。”

厄爾古一怔，吃驚地看著我道：“連多茲依都不知道，你怎么會？”

他這么一反問，事情立時變得透明起來，我更加肯定地說道：“憑直覺。女人的直覺是天神賜予的。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多茲依在你寵溺的世界里迷了路，自然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但是你沒有，你什么都明白，她現在需要的便是你引著她走出來，帶她來到起點，一同再走向終點。”我說了一通連我自己都覺得是繞彎子、費腦筋的話，一如以前的哲學老師，也經常說一些是是而非，似懂非懂的話，讓我們自己去猜測和琢磨。

韓敬戍在一旁表現出一臉的莫名表情，他聽不懂我在說什么，只是詫異地看著我。我朝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努了努嘴，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夠明白，但不管怎樣，我的這番摸不著邊際的話的確對厄爾古產生了作用，他緩緩放下手中的金刀，頹喪地喃喃自語道：“敬戍說得沒錯，讓多茲依嫁給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就等同于把她往火坑里推。從她在狼嘴里被阿塔救回來的那一天起，我便發了誓，這個孩子太可憐了，我要讓她一輩子幸福快樂。我愛她勝過一切，我可以默默地永遠站在她的身后，守著她，護著她，卻沒有勇氣站在她的身旁……”

我與韓敬戍皆是一驚，想不到多茲依竟然是蒙汗撿回來的孩子，那么她就不是厄爾古的親妹妹了。如果說之前我鼓動厄爾古向多茲依表白還有些自覺卑劣膽怯的話，那么現在我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支持他了。

“厄爾古，我支持你！”我拍了拍厄爾古的肩膀，頷首肯定他道，“追求真愛本就無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能帶給多茲依幸福快樂的了，與其讓她嫁給一個她愛的男人，倒不如讓她嫁給一個愛她的男人。畢竟愛是熱，被愛是光嘛?！弊詈筮@句，我特地引用了張愛玲的話來教導他。

厄爾古面色凝重，低頭沉默著，良久才抬起頭來，悠遠地望向遠方的山脈，壓低聲音說道：“也許你說得對……你們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們?！边@聲音似從耳背后面匆匆飄來，又匆匆飄走。話音才落，便沒了。

厄爾古收起金刀，揮動著馬鞭，頭也不回地帶隊離去。我想他已經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