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夜放縱的情景一下全浮現在腦海，現在的她，半長發整齊地束在腦后，一樣穿著襯衫和及膝裙，完全無法想像她是會在酒吧找陌生人喝酒的人。

我故作鎮定走向她，神經大條的飛翔似乎沒有看出我和趙蟬的表情都很奇怪。

“東來，這就是我昨天跟你說的那個趙蟬，”然后他接著對趙蟬說：“趙蟬，這是我們昨天新來的同事，李東來?！?

我伸出手：“你好，我是李東來，李世民的李，東方的東，來這里的來?！?

趙蟬明顯遲疑了一下，嘴角僵硬地笑著，卻還是伸出手來，兩個人淺淺地握了手，又各自回到座位上，在我坐下之前，刻意看了趙蟬一眼，她還看著我這邊，似乎忘記要坐下，而臉色，還是跟紙一樣蒼白。

我想我沒有很在意趙蟬的事，應該說，我不太在意她清醒時的樣子。

人是很虛假的，我并不是說每個人都刻意制造一個假象來面對這個世界，不過不可否認的，一旦有了“我正在面對世界”的這種意識后，我們就再也無法以原原本本的自我來面對別人了，人人皆如此，只是程度上的差異罷了。

像我，偽裝的程度可能就多一點；像飛翔，可能就少一點。至于趙蟬，因為還沒有見識到她戴起面具的樣子，所以，不知道；但對于她不清醒時所發出的寂寞訊息，我必須說，印象很深。

前女友劈腿長達一年，后來被我抓到，劈腿的對象明顯不如我，女友哭得梨花帶雨，卻完全沒有想復合的打算，失望之余，我氣急敗壞地質問她怎么能背叛我，她的眼神凝望著遠方，用著很受傷的口吻：

“我太寂寞了?！?

“你寂寞？”我完全不能理解，“我們天天都在一起，你居然說你寂寞？”

“我一開始不是那么容易寂寞的人，可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才發現你的寂寞根本就是個黑洞，會把我的一切全部吸個精光什么都不剩；我曾經很努力地想填補你的寂寞，可是我根本辦不到……”

我愣住了。和她交往兩年多以來，這是我第一次聽她說出對我的觀感，也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她其實是個有自我主張的人。

分手分定了，但我還是做足了面子給她；絕口不提分手的原因、自動遞辭呈、拒絕任何的挽留。在離開先前的環境之后，一切卻彷彿眼前的鱗片掉落般清楚起來：我是個溺水的人，想活命的話就非得抓住什么不可。

而“女朋友”就是我的浮木，這個“女朋友”，其實誰都可以。

更神奇的是，和女朋友分手后，我發現我已經學會游泳的技巧。

或許正因為如此，面對趙蟬，盡管意外，但我并不覺得尷尬，她只不過是這個城市中，一個背負著根深蒂固的寂寞的人。

而趙蟬，安靜了一整天，在接近下班時間撥了通內線給我。

“我是趙蟬?！彼桃鈮旱吐曇?。

“喔?！?

“請你五分鐘之后到頂樓好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喔。”我面無表情地應著。

掛掉電話，我看見趙蟬隨即離開了座位，她是不希望有人知道她找我說話吧！

五分鐘后，把寫了一半的程式存檔。

“我去人事室一下，好像有些資料不太齊?！蔽覍︼w翔說了個小謊。

“喔，去吧去吧！”心思單純的飛翔大手一揮，好像叫我不要吵他專心。

搭電梯到了樓頂，這里是大樓里唯一合法的吸煙區，地上丟滿了煙屁股。

趙蟬背對著我，以很慵懶的姿勢靠在圍墻上，緊束著的頭發此刻散在風里，我不太會形容眼前的景象，但我有一種感覺，如果我沒有好好地看著她，她也許就會這么消失了也說不定。

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趙蟬。”我出聲喊她。

趙蟬轉過身來，臉上有著和在辦公室完全不同的表情：沒有慌張、沒有驚嚇，只有平淡。

“果然跟我是同類。”我這么想著，慢慢走向她。

“想跟我說什么？”我看著遠處林立的辦公大樓，很是平靜地說著。

“上禮拜五……”她似乎遲疑著該怎么開口。

“上禮拜五？”我接過她的話，“你拿了一杯酒過來，逼我陪你喝，喝完之后就醉啦，你醉了之后我就把你帶回我家?。∧阈蚜酥缶妥吡?，不是嗎？”我只講了重點。

“就這樣？”她完全不相信。

“剛剛那是重點啦，至于細節嘛……就你一直吵啊，一整個晚上都在說”陪我’，回我家之后還強吻我、脫我衣服、強我??！你還想知道什么？”

我看著趙蟬，她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緊張，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我強你？”趙蟬大聲說著，后來發現自己好像太大聲了，又降低了音量：“我強你？”

“的確是你先脫我衣服的?！蔽覐娬{了“你”這個字，“好吧，我再說仔細一點好了，你強……而且都是你逼我的……”

我一邊說著過程一邊看著她臉部表情的變化，真是比川劇變臉還精彩。

趙蟬的臉到最后已經紅得不像話，“不要說了！”她大聲地打斷我。

“是你自己要聽的?！蔽衣柭柤?。

“你想怎么樣？”趙蟬的雙手交叉在胸前，心里似乎作了談判的準備。

“我并不想怎么樣?！蔽颐鏌o表情看著趙蟬，坦白說，我并不喜歡她現在的態度，并不是每個人都會抓著別人弱點來當武器。

“不想怎么樣？”趙蟬一臉不信。

“我說真的?！蔽议L嘆一口氣。

“和你剛好在同一個公司只是意外，我在遇見你之前就已經決定好來這個公司上班，而且……當作是兩個陌生人的一夜情就好，天亮之后還是陌生人，我沒有陰險到要拿這個當把柄威脅你什么；哪，我才第一天認識你，有什么好威脅的？我和你的事也沒有人知道，就算說了有沒有人要信還是個問題咧！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

我停下來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考。

“更重要的是什么？”趙蟬此刻的表情已經緩和許多，對我的敵意也不若剛剛那樣明顯。

“更重要的是你在酒吧之所以找上我的原因?！蔽铱纯蹿w蟬，“你怎么會一個人拿著兩杯酒到處找人陪你喝呢？又為什么會找上我呢？我看到你在酒吧里喝醉的樣子，我覺得你是個好寂寞好寂寞的人，寂寞到要找一個跟你一樣寂寞的人來陪你，對，剛好就是敝人。后來看到你睡著的樣子，我開始覺得寂寞根本就是你身體組成的一部分，太根深蒂固了，我怎么想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趙蟬看著我，半晌不說一句話，“我想你是村上春樹看太多了?！彼齺G下這么一句話，轉身離開了頂樓。

村上春樹看太多？

我搖搖頭，不要一聽到“寂寞”這兩個字，就認為這是村上春樹的專利好不好？其實我還比較喜歡吉本芭娜娜呢！

趙蟬對我還是有戒心的。

這兩天她雖然沒有再跟我說過話，但是從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她對我還有懷疑。

對我來說那并不重要，雖然我承認我對趙蟬有興趣；我對她的興趣是建立在她不為人知的那一面，而不是大家都看得到的美麗或能干之類的。

禮拜五晚上技術部為我開了一個迎新會，剛聽到要辦迎新時，我的確目瞪口呆了好一陣子，又不是大學生了，還搞什么迎新？不過聽說咱們經理是個愛熱鬧的人，再加上同事們一起吃吃喝喝的確能縮短大家的距離，大家也很高興能有機會用公費堂而皇之地大吃大喝，即使我不是個太喜歡跟別人裝熟的人，卻也沒有任何反對或質疑的必要。

迎新會找了一間有包廂的餐廳，訂了兩桌，一群人關在包廂里又叫又鬧的。

一頓飯吃完已經很晚了，有些同事仗著明天不用上班，又吆喝著去續攤，大家三三兩兩地離開，喝得醉醺醺的經理也坐上計程車回家。

晚上我有些喝多了，頭略略發暈，是沒辦法開車回去的了。

才想往公車站的方向移動——

“李東來！”身后有人叫我。

我回頭一看，是趙蟬。

“怎么了？”我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跟我說話咧！

“你怎么回去？”

“坐公車?。『攘司撇婚_車。”我很理所當然地說著。

“我送你回去！”趙蟬也很理所當然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