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后院，柴房內。

丁玲咣當的砧板切嗒聲有節奏地傳了出來。

許離將洗干凈的山魈之精切成勻稱的肉塊，精致擺盤，點上一抹嫣紅，大功告成。

這顆山魈的心臟遠比趙愷給他的那顆大。

抱著一個心臟啃，總歸影響形象。

他頭上頂著天王面具，右手筷子一夾，一塊牛排般的心臟肉塊就已經進入他的嘴中。

果凍一樣扣彈的口感，味道清涼有些膩歪，緊接著一股舒服的暖流從丹田游向全身。

他喝了口水，將餐盤端了出去，坐在一處向陽的圍墻下，優雅地品嘗著山魈心臟。

高勃和趙愷遠遠看來，踱著步快速離開，在寺廟四周仔細搜尋，試圖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陽光照耀下，地上一點水晶般的透明液體映入了趙愷的眼簾。

“許……額，高大哥，你來看！這是什么？”

高勃小步跑來，伏下頭來仔細瞧了片刻，又抬頭看向前方的道路。

地上，一條如同水珠般斷斷續續的透明液體直入黑暗的森林。

高勃神情凝重道：

“這肯定是那條白蛇留下的痕跡！”

“這些透明液體，或許就是它蛻皮之后消失不見的原因！”

趙愷張了張嘴，沉重道：

“北響寺里，神麇山中，怎么會生出這么些詭異的妖怪啊！”

“那我父親去后山打獵……唉！”

少年的嘆息聲如天塌下來了般沉重。

高勃亦覺趙隊主兇多吉少，尋救無望。

但他經歷過生死，見過大風大浪，心態十分沉穩，安慰道：“佛祖會保佑趙隊主平安無事的！”

“許英雄對處理這些妖怪似乎頗為得心應手，也許他知道些什么……”

“我去看看他吃完沒……”

高勃大步走向許離，在距離他四五米的位置站立，雙手握在一起，拘謹道：

“許英雄，我知你是非常之人，遠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許離手持筷子，夾著肉塊置于陽光之下，欣賞著肉塊上精致的血脈紋理。

他微微撇過頭來，哼聲道：“有事就說，拐彎抹角真煩人。”

高勃連忙點頭稱“是”，搓著手道：

“我們發現了一條由透明的液體組成的線條，一直延伸到了森林里，或許這是白蛇留下的痕跡……”

“嗯？”

許離歪過頭來，將最后一塊大肉吞咬下肚，興奮道：

“你們還是有點作用的！”

“……”

高勃尷尬一笑，沒有說話。

“帶我去，帶我去。”

許離站起身來，聳了聳肩膀，甲胄嘩啦作響，天王面具撫在臉上。

“這樣就不嚇人了吧？！走，去宰了那條蛇妖！”

高勃看著兇惡的多聞面具，只覺這個惡相佛面比他血肉模糊的臉龐還要嚇人。

他苦笑不已，卻是一言不發地帶著許離來到了透明液體前。

在瞥見戴著多聞面具的許離那一刻，趙愷便下意識地后退了數步。

許離懶得搭理他，湊近地面一瞧，在陽光的照射下，一滴滴水珠般的液體晶瑩剔透。

那條白蛇蛻皮脫身之后，就是依靠這層液體粘膜隱身消失的吧？

許離看向黑暗的森林，陽光照射進去都會被這股黑暗吞噬。

是黑淵，是黑洞，是無限恐怖，侵襲人的內心。

但這種環境卻不會對許離的心境有絲毫影響。

他招了招手，大聲道：

“收拾好東西，準備好火把，進森林里去！”

……

獵人小屋內，金光與黑暗依舊相對。

“他們會找到這里來的！”

白蛇它吐著信子，幽綠的豎瞳直視惡鬼面具上的兩個漆黑眼孔。

“人間煉獄，就是由他們這些人類一手造成的！”

“魔心，我們一起殺了他們！”

“舍利子絕對是神物，我不會騙你的！”

陰冷的聲音使得狹窄的獵人小屋如墜冰窖，讓人渾身發毛。

“呵呵呵！”

面具人全身透出黑暗，四只肌肉手臂如盤根錯節的大樹。

“我已經幫過你屠殺北響寺僧人，擺出九頭惡煞陣，結果呢？”

“什么都沒有得到！”

白蛇“嘶”聲急道：

“這和尚身蘊佛光，體內必有舍利子！只要能破除他的佛身……”

“但結果是你破除不了！”面具人啞聲如豺，刺人心魂，“我信過你，幫過你！但你沒有給予我想要的結果！這是你的問題，與我無關！”

他站起身來，高大的身軀似能頭頂房梁。

一步邁出，就要往屋外走去。

“趙全安！”

白蛇厲聲叫道：

“你可別忘了！”

“是我讓你斷臂重生，長出這副雄壯的軀體！這些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東西嗎？！”

面具人腳步一頓，四條手臂忽地動了起來，臉上的惡鬼面具掀開，露出一張滿是橫肉筋脈的疙瘩臉。

“那我問你！”

“我現在是人是鬼？！”

“是人是鬼？！”

趙全安全身似有無邊惡氣，威嚇得白蛇都下意識退后蜷曲起了身軀。

周遭寂靜無比，只有窸窸窣窣的風打落葉聲。

“是魔。”

小屋里邊，慧空方丈禪坐如松，花白的胡須如清風拂過，微微飄動。

“蘊魔，生諸取故；煩惱魔，恒雜染故；業魔，能障礙故；心魔，起高慢故；死魔，舍生處故；天魔，自憍縱故；善根魔，恒執取故；三昧魔，久耽味故；善知識魔，起著心故；菩提法智魔，不愿舍離故。”

略帶沙啞的聲音如銹跡斑駁的古鐘重新敲響。

韻律非常的話語傳入趙全安的耳中，他微微一愣，轉頭看向佛光照射處。

慧空方丈嘴唇微啟，字字清晰道：“魔有此十類。施主你已入心魔矣！”

趙全安凝視佛光中的慧空方丈，低頭沉思道：“方丈，我還能做回人否？”

“一念成了佛，一念成了魔，一念是善人，一念是惡生。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選擇。”慧空方丈沉韻道，“你是人是魔，要問你自己。”

“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白蛇瞪著幽綠的眼睛，嘶吼道：

“閉嘴！”

“再廢話殺了你！”

慧空方丈閉目不言，又如山間松柏沉穩坐定。

趙全安眼中波光閃閃，疙瘩一樣的臉龐逐漸扭曲。

白蛇來到他的面前，幽綠的豎瞳里閃出詭異的光芒，好似索命的勾鏈直入他的心靈。

人有善惡。

一念魔佛。

無數的勾鏈將趙全安的心靈封鎖。

黑暗蔓延，心魔滋生。

“我不要做那殘廢無用之人！”

“我要和世人一樣，四肢健全，生活在陽光下！”

“為什么，為什么他們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享受我們的保護！”

“賊老天，這不公平！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