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如雷霆的馬蹄聲被漫天的呼喝蓋了過去。

玄金色的大纛從昏暗的地平線上浮現，一顆流干了鮮血的頭顱高掛在纛上，在颯颯秋風中來回搖擺。

那是冀州乞活軍都督淳于磐的頭顱。

他的雙目凝視前方，滿是對神州漢鄉的眷戀與擔憂。

“吵死了！那些漢人在吵什么？”

石閔騎乘著神駒硃龍，皺眉道。

在他旁側，一名白面狹眼的漢人豎起耳朵，仔細聽來，說道：

“大將軍，好像是一首詩……”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好詩！好……額，大將軍，那些漢人在癡人說夢！”

石閔眼中精光一閃，略顯疲憊的臉龐被勃勃的興致取代，哈哈大笑道：

“王泰，你說的沒錯，這確實好詩！漢人里還有這等氣魄之人，真是難得啊！”

“只是可惜！他們老老實實龜縮在太行山里，我自是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但想掠取我大趙城郭，就莫怪我手中的長槊戰戟了！”

王泰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石閔撇眼看來，洞悉人心道：“有什么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王泰左顧右盼，側身俯頭低語道：“就怕這大趙，永遠也不會是大將軍的大趙……”

“嗯？！”

石閔面露不悅，濃烈的殺氣如蜈蚣從脖頸爬上臉頰，聲沉如甕雷般說道：

“再敢妖言惑眾，莫怪我槊戟無情！”

王泰告罪，回攏身姿，轉移話題道：“呼烈言這支乞活軍中有驍勇之士，或許就是作此詩之人。”

石閔目視前方，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支乞活軍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但在夜色籠罩下，石閔無法摸清他們的數量，姑且是呼烈所說的不止千余人。

但他們哄亂一團地逃入山林，凌亂無序，沒有絲毫氣勢。

石閔心中不由狐疑，這樣的乞活軍真能擊敗他麾下的精騎？

“呼烈！”

他一聲大喝，后頭的呼烈拍著馬屁股快速上前。

“屬下在！”

石閔手一揚，說道：“給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

“補齊你的屯隊，提著敵將首級來見我！”

呼烈一想到許離神勇無敵的表現，就不由得心頭一顫。

但現在不同剛才，他有石閔大將軍在此壓陣，也沒有俘虜的拖累。

五十精騎盡出，擊潰這支乞活軍，應當是輕而易舉！

“屬下領命！”

呼烈神采奕奕，一掃心中的畏懼之情。

他揚鞭策馬，五十名精騎脫離大陣，如從巨蟒中分裂出來的細蛇，快速游動向乞活軍。

……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長兵強，短兵險，騎兵疾，步兵穩。

世上沒有無敵的兵種，亦沒有無敵的武器。

戰爭之要，在于天時地利人和。

勝負之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縱觀歷史，巨鹿之戰破釜沉舟，界橋之戰以步克騎，淝水之戰據險破秦……皆是顛覆人們常識的戰爭！

沒有什么敵人是不可戰勝的！

這是許離一貫的認知！

他指揮著陸昭和高勃，讓他們將打掃戰場得來的武器盔甲分配給有心殺敵的勇士。

其余人就作猢猻般逃入山林。

他們手無寸鐵，即便有心殺敵，上了戰場也只會是累贅。

還不如用他們來誘敵深入。

三十余名甲士潛伏在樹林左右，神經緊繃，瞪著老大的眼睛看向林外的羯騎，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許離嘴里叼著一根枯草，依靠一顆粗樹，透過稀疏的樹枝，天空已然昏暗一片。

山林崎嶇地勢，戰馬，長兵皆施展不開。

天色又黑，人影恍惚如惡鬼。

羯騎要想進入林中追殺他們，要么舍棄騎兵的優勢，要么無功而返。

但羯趙大軍壓進，會就這樣心甘情愿地白跑一趟嗎？

許離無所謂，他們一個人兩條腿，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

這支羯騎先鋒隊人數不過五十，和他們相當。

他和陸昭兩人襲殺羯騎的時候都不怕，現在更不會害怕！

“沒有我的命令，誰敢發出一個聲音，我就殺了他！”許離冷厲的語聲如幽魂游蕩入眾人之耳，“不要因為一個人，害得我們的戰術泡湯！”

高勃緊了緊手中的長槍和腰間的短刀，沉沉地應了一聲。

在山林中，長槍還可以直刺，但長刀就很難施展開。

而且士兵們使用的槍矛基本都是粗劣木桿，與將軍特制的槍矛戈槊質量有云泥之別，非常容易折斷。

所以兩軍交戰，一般都是長兵沖陣，短兵相接。

在特殊的地形，如現在的山林里，短兵更是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咔嚓！”

木枝被踩碎的聲音躍入耳中。

呼烈帶著五十名羯騎下馬闖入山林。

他受大將軍令為先鋒，一方面是為探查山林里的情況，一方面也是為戴罪立功。

但這些山林里的乞活軍就跟兔子似的，在夜色的掩護下沒入山林，消失不見。

秋風穿過樹木灌叢，嗚嗚作響的聲音好似山鬼野魅在呼喊。

久經沙場的呼烈聞著飄蕩在空中的血腥氣，立時警覺，悄悄做了個手勢，五十名羯騎迅速擺出圓形陣。

騎兵之所以是戰場上最強兵種，不只是因為有匹戰馬馳騁疆場，來去如風，更是因為每名騎兵都是經過嚴格選拔訓練，騎箭槍刀以及陣法、步戰之術都要精通。

不是有匹馬就能被稱之為騎兵。

下了馬的騎兵，仍是最精銳的戰士！

但許離的感官遠非常人能比。

他就像潛藏在黑暗中的猛虎，明亮的眸子在樹后浮動。

周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他立時明白對方已經有所察覺。

“動手！”

伴隨一聲怒吼，許離腳踩木枝，提勁抖擻，手持淵龍，身如猛虎下山，刀鋒似獠牙利爪，帶著破空聲呼嘯而下。

他面前的羯騎心中大駭，渾身打顫，本能地抬刀格擋，卻被一道凌厲的寒芒刺得下意識閉上了雙目。

鮮紅的血液從半截腦袋上如泉水般噴涌。

他的身軀顫抖個不停，似磕了藥般哆哆嗦嗦地向后倒去。

呼烈警惕心極強，站在圓形陣中，聽到許離的喊聲后，立時舉刀大喝：“殺了他們！殺光這些漢人！”

許離耳朵微動，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閃爍光芒，循聲鎖定方位，直接沖入敵陣，向呼烈殺去！

前排的羯騎反應過來，刀刀齊揮，迅猛無比地砍向許離。

許離雙手握住刀柄，大步前驅，腰勁上提，升龍之勢立起，一抹圓月光華浮現，又在瞬間反手轉刀劈下！

兩道正反向的圓月弧光驚艷黑夜，身前四名身穿皮甲的羯騎如同豆腐般被斷刃腰斬。

如今他的刀術何等的犀利！

淵龍的加持更將他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

這些漢人畏之如虎的羯胡，在他面前，都不過是土雞瓦狗罷了！

在這黑暗的山林里，他就是戰爭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