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如白晝的客房內，許離躺臥在床，閻象側立門前，紀靈橫眉冷對，陸勉扣著吳普。

房門緊閉。

這一幕，似曾相識，恍若昨日。

安靜，死一樣的安靜。

五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閻象長嘆一聲，緩緩開口道：“大將軍可知圣上為什么會選擇稱帝？”

紀靈挑眉道：“自是圣上天命所歸，順勢而為……”

閻象苦笑著搖頭道：“此間不過我們五人，大將軍何必說此違心之語。”

“難道你，你們，真的認為圣上稱帝乃天命所歸嗎？！”

“……”

紀靈一陣沉默，臉上陰晴不定。

他雖然是一名武將，但絕非愚笨之人，且政治智慧很高，有著堪比在沙場上尋覓戰(zhàn)機時的敏銳。

太子被擄，司徒袁胤將他作刀使喚，搜查閻象府邸。

緊接著閻象又以此為要挾，讓他勸說圣上出兵援救呂布。

早朝的時候，張勛兵權被削，正是他和閻主簿及許離三方共同“勸進”的結果……

但太子出現在司徒府邸，司徒袁胤因此入獄，而被發(fā)現的太子瀕臨死亡，更是讓圣上怒火滔天地派兵將所有大臣監(jiān)管起來……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紀靈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感覺。

他雖然無法理清楚這些大臣們相互之間的算計，但他的直覺告訴他：

還未完！

朝堂之上的爭斗，還遠未結束！

所以，這個深夜，他率領精銳部曲在平輿城內巡邏……

“閻主簿，本將軍敬佩你的為人，也認為出兵援救溫侯是利好之事。”

“但現在，本將軍發(fā)現你與朝堂上的那些沽名釣譽之輩沒什么不同！如果你只是想要胡扯這些事情，就到圣上面前去說啊！”

紀靈一步前踏，作勢拔刀拿下閻象。

許離一手撐床彈起，褥中刀已然出鞘。

“住手！”

一聲如山般的重喝，閻象渾濁的雙眼明亮得盛過火光。

他的虛發(fā)微動，提氣高聲道：“大將軍乃忠君愛國之臣，不可無禮！”

許離愣在原地，心道都這個時候了，還管他娘的忠不忠，愛不愛的！

要是你閻主簿完蛋了，那這仲氏朝堂上，還有誰能助我完成任務哦！

完不成任務，呂布要死。

呂布一死，我也要死！

游走在生死間的許離狀若惡虎，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似要吞噬紀靈。

紀靈只覺有一股濃濃的殺氣若洪流撲面而來，不由渾身寒毛炸立，心中驚異，“嗖”的一下拔刀轉身，與許離對峙。

一方是陷陣營的輕騎隊長，無名小將；一方是統(tǒng)御三軍的鎮(zhèn)國大將軍，紀靈。

兩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勢，仿若有千軍萬馬在漫天的黃沙里奔騰沖殺。

大將陸勉都不由為之動容，手中的青釭劍差點抹了吳普的脖頸。

紀靈怒極反笑，獰聲道：“小子好膽！”

許離恣肆一笑，緊握手中刀道：“你要是敢動閻主簿一根毫毛，我就跟你拼命！”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即便是見慣了人性黑暗，已經心如鐵石的閻象都不由得熱淚盈眶了起來。

“呵，你這小子……”

閻象的臉龐如冰雪消融般浮現出一抹笑容，抬手勸聲道：“大將軍，此中事之曲折，非同一般，請聽老夫相與道來。”

紀靈凝眸，如一頭蠻熊將目光聚焦在許離的身上，頭也不回地甕聲道：“閻主簿，我只給你一句話的時間！”

桌上燭火跳動，火光閃爍，人影綽綽。

“建安二年，圣上在得到傳國玉璽之后，又在張鮍的一套神允皇權的陰陽五行論術下于壽春登基稱帝。”

“至此以后，圣上便成為了眾矢之的，被天下諸侯不齒。

江東孫策脫離圣上而自立，還與曹操、劉備、呂布等三方諸侯聯合，征伐淮南，殺我大將，略我城池，以至于圣上只能奔逃于平輿城內，整日自暴自棄，妄自菲薄……”

“大將軍，難道你真的認為，這些都只是巧合嗎？”

閻象的聲音沙啞如樹葉摩挲，目光流動若時間的長河。

紀靈眉頭深皺，沉默不語。

一旁的陸勉雙眼瞪得老大，青釭劍刃已經不知何時抹開了吳普脖頸的表皮。

吳普喉結滾動，干咽聲將陸勉的注意力拉了過來。

他自個倒是嚇了一跳，連忙擺遠青釭劍，說道：“抱歉，抱歉！”

“……承蒙將軍關照！”吳普小心翼翼道。

紀靈撇了他倆一眼，哼道：“你倆倒是一副相敬如賓的模樣！”

“……”

陸勉咳嗽一聲，轉移話題道：“大將軍，這樣說來，國師……啊不，張鮍確實該死！如果不是他勸圣上稱帝……”

紀靈瞪了他一眼，慍怒道：“主簿說什么你就信什么？！”

陸勉委屈不語。

閻象深沉嘆息道：“大將軍，我等身在局中，想必都清楚這數年來發(fā)生的事情。”

“圣上敗亡，而中原、江東，荊州，甚至河北諸地，都能得以迅速發(fā)展！”

“這仲氏天下，是被天下諸侯作局，聯合擊破的啊！”

正如閻象所說，袁術在還未稱帝前，其勢力乃天下之最，包囊富庶的淮南淮北及江東、荊州諸地，觸手更是伸向了中原與河北，一副君臨天下之姿。

這也是袁術意圖登基稱帝的信心來源。

但他低估了天下諸侯的實力，低估了三百年國祚的劉姓王朝在天下人心中的影響力。

登基稱帝這一舉動，無異于自尋死路。

而登基稱帝……

紀靈鼻息加重，大爭之世，群雄逐鹿，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登基稱帝無疑是一步臭棋，但世間之事沒有如果，現在說什么都是悔之晚矣。

“所以你就是因為這一點要殺了國師？”紀靈問道。

“是也不是。”

閻象無意識地擺出了文人的臭毛病，話說一半，神神叨叨。

許離卻是見縫插針，插嘴道：“張鮍是曹軍的細作！”

紀靈眉頭更加深重，閻象雙目凝視許離。

“你可有證據？”

許離干脆搖頭，篤言道：

“沒有！但是他就是曹軍細作！”

“……”

紀靈哼笑道：“你們越說越有趣了！”

“赤子之言，可信。”閻象撫須道，“若張鮍真是曹軍細作，那老夫只恨殺他晚了！”

“還請紀將軍派兵搜查神祝閣！”

紀靈又是一聲冷哼，睥睨道：“不需要閻主簿教本將軍做事！”

“本將軍早已將神祝閣包圍，只是一場大火將神祝閣燒了個透徹，想來也不會剩下什么了。”

“……”

閻象無語，看向許離。

許離尷尬一笑，說道：“那神祝閣看起來很不尋常，我怕里面鬼怪太多，殺不過來，就放火燒了閣樓……”

閻象嘆了一聲，又道：“既如此，不妨搜查一下袁胤府邸……”

紀靈沉吟道：“本將軍也搜過了，什么都沒有發(fā)現！”

“閻主簿，別費心思推訛到他人身上了！你所做之事，說來說去，就只是你的一己之私！”

閻象閉目嘆息，心中思索著如何才能讓紀靈相信他，相信他真的在為挽救這個走向衰亡的仲氏天下盡心竭力！

“啪！”

驀的，一聲轟響，房門被一道巨力撲開。

閻稷壯實的身子沖撞了進來，在地上滾了一圈，正巧停在了紀靈的刀下。

他舉手作投降狀，卻是急聲道：

“大事不好！”

“平輿監(jiān)獄起火了！”

紀靈一雙銳利的眼睛直視許離。

許離兇巴巴道：“看我干什么！又不是什么火都是我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