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許是這幾日太累，身孕的月份也大了，伊人竟然一覺睡到李嬸子都上了門。

“別起，別起，再休息會兒！”李嬸子見伊人還沒起，立刻帶上門轉身出去。“你月份大了，得多歇著點兒！”

往后餅攤子不用她出了，只需每日送送山貨，再每隔一日去縣里交前日預定的艾團就行，索性伊人也就沒有逞強，順勢躺了回去。

人躺了下來，覺卻是再也睡不著了。伊人仰面躺著，望著能看見茅草的屋頂，心中盤算著：她打算將新規劃的屋子建在現在的茅草房前面，一是為了留出后院的大空地，在這塊空地上挖地窖，她以后的營生可少不了冬暖夏涼的地窖。二是這樣做的話，在建房期間她和小團子也能有地方居住。

其實另外伊人還有一點私心，她想著院墻加上高屋的遮擋，可以屏蔽一些如鄭氏一樣窺探的目光。雖然至今為止，她覺得村里鄉親們大多數都是好的，但萬一呢！可以善良，但不能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的善良來決定。

她日日往鎮上、縣里跑，總是在搭車，這也不是個長久之計。所以建完屋子還應該買一頭牛，騾子也行，馬就更好了，但馬太貴，養起來也更得精細。思來想去，還是騾子最合適，好養又好喂，雖然耕地不如牛，但她也沒地，正合適！

還有屯糧的問題，自從上次淅淅瀝瀝的小雨后，整個康品縣都沒有再下過雨，再這么下去，不說大旱，至少豐收是不可能的了。她得屯糧......

諸多思緒一條一條地捋下來，雖不是體力活，卻也消耗著精力——伊人的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

做好了早飯，伊人將小團子叫起來，三人吃了早飯，伊人按照慣例繼續做著昨日預定出去的艾團，李嬸子往鎮上的碼頭去了。

因著自己不出門，伊人就將小團子帶在身邊，午間三毛他們幾個孩子又來了，伊人做好了飯招呼他們上前吃飯，卻見虎子遠遠地立在門口，不肯走，也不進來，就低眉順目地站在那，眼觀鼻，鼻觀心的。

“音音，你能幫娘一個忙嗎？”伊人對坐在凳子上晃蕩著小腿兒的小團子問道。

“當然可以！音音已經長大了！可以幫娘干活啦！”小團子拍著胸脯，昂著頭說道。再也不似伊人剛剛穿過來時的怯懦的懇求“音音可以干活，不要丟掉音音”的語氣，而是驕傲而自豪的。

“我們音音這么棒呀！那音音去替娘去叫虎子哥進來吃飯，好不好？”

“是！”小團子蹬著小短腿，從長條凳上爬下來，做了一個立正的姿勢，然后噔噔噔地往院門口跑去。

伊人看著小團子的動作一愣，這是......軍隊的立正？誰交給她的？

伊人差點懷疑下一刻小團子就要給她敬個社會主義的禮了！轉頭想起來，這個時代的軍隊也是有立正這樣的姿勢的，才回過神來。

小團子跑到虎子面前，拉著他就往院兒里拽：“虎子哥，娘說，吃飯！”

虎子卻還是立在原地，紋絲不動。他已經七八歲了，雖然瘦弱點，但力氣怎么也抵得過個四歲的女童的。

“虎子哥！為什么不吃飯！”小團子歪著頭，瞪著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嘟著嘴，顯然十分不解的樣子。

“我......我......”虎子無論如何也無法對著一雙這么純潔的眼睛，說出自己爹的行徑，說了都臟了他的嘴，更臟了這么干凈的小團子。

“我知道了！”小團子高聲驚呼道著：“虎子哥哥，是不是你爹死了你難過？”

伊人嚇了一跳，這孩子哪學來的話！她趕緊想過來制止。卻見虎子抬起頭，眼睛一亮，語氣竟然輕快極了，說道：“是呢，音音怎么知道的？”

“昨日我問二牛的娘，她說虎子爹去世了的！”

伊人想來，應該是素絹嫂子覺得那些臟事兒入不得孩子的耳朵，所以就說張無賴死了。

只見音音神秘兮兮地湊近虎子，說道：“虎子哥，偷偷告訴你，我爹也死了，不過你看，我跟娘親生活得多好呀！你不要傷心了！”

雖然小團子用自以為壓低的聲音說的，但飯桌上的幾個孩子，還有伊人都聽見了這句話。虎子的視線離開小團子，鼓起勇氣望向眾人，卻見他們沒有任何蔑視，都是關心的樣子。伊人也朝他點點頭，招手示意他進去。

虎子矮下身子，牽起小團子的手，堅定地走進了伊人家的院子，走向了飯桌前的那群小伙伴。

當時的虎子并不知道，他牽著小團子走向眾人的這一幕，仿佛他整個人生的縮影。

“這才對嘛！來，吃飯！”四毛用胳膊肘懟了一下虎子的胸口。“像個男人一樣！”

伊人看著七八歲的四毛和虎子說著“男人”的話題，不禁笑出聲來......

“哎喲！我的大姑娘哎！”一唱三嘆的曲調突兀地響起。

伊人一聽這個聲調，就知道原主那個難纏的娘，陳茉香又來了。

幾個孩子轉頭一看，見是陳老太太，立刻都站起身，擋在伊人面前。虎子將小團子抱起來，交給站在伊人旁邊的玉娘，然后和三毛一起站在玉娘面前，一雙獵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陳老太。翠喜更是怒目而視，死死咬著嘴唇。要知道，她娘就是被宋義推倒才早產了的。

幾個孩子成日在村子里，都知道這陳老太太是個怎樣的人，也知道她與伊人之間的關系。伊人見到幾個孩子，男孩無論大小都擋在前面，然后是幾個女孩子，最后才是她，她頓時心頭一暖，但還是撥開孩子們。

“你來干什么？”伊人無喜無厭地問。

陳老太見伊人是這個態度，也不氣餒，依然笑著往前貼著，說道：“閨女喲！還不是你把餅攤給了外人！你年紀輕輕，娘怕你被人誆騙了啊！”

“那你放心吧，沒人誆騙我。”伊人不冷不淡地答著。宋山那頭還沒動靜，想來頂替竹桐書院名額的事兒還沒得到證實，或是宋山還在思慮怎么處置宋義一家子，所以伊人不想輕舉妄動，要先穩住這一家子。

“那宋廷家那口子，最是能說會道，不像娘，好心都不會說好話啊！”陳老太太掩面假裝掉眼淚。

“所以呢？餅攤兒給你？”伊人試探著問，見陳老太太不住地點頭，嗤笑道：“那餅攤兒都夠買你命了！你想得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