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見生安(7)
- 不見生安
- 死不餓
- 1947字
- 2023-06-07 22:30:00
“媽,我回來了。”我推開院門,屋里沒有點燈。今天睡這么早嗎?桌子上還是放著一碗面條,打開燈,家里看起來整潔了很多。“媽?”我輕輕推開臥室的門,客廳的白熾燈光順著照進來,照到床上,她蒼白的臉上。
她還是身著昨天那條淡藍色長裙,長發(fā)挽起,露出她耳朵上少有的首飾。媽媽的臉上掛著恬靜的笑容,窗外樹葉的影子在她身上鋪開,微微搖曳,安撫她入睡。要不是她的右手垂在床邊,手腕處深紅的口子在一滴一滴往下滴血,我還真以為她睡著了。
地上放了一個盆,已經(jīng)裝了大半盆,一點一滴的,不像是接納,更像是索取我媽媽的血,我媽媽的生命。我現(xiàn)在應該哭嗎?可是我的眼睛好干。
移開那盆深紅色的,讓人恐懼的血。我用濕巾輕輕擦干凈她手上的血跡,用紗布簡單包扎好,放到床上,在她的身邊坐下。
當我的手撫上她的臉頰,那些早有預示的畫面像幻燈片一樣在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哀傷的眼神、日夜不停的繡工、那些奇怪的話語……她的懷中,有幾張照片。
幾張彩色照片中有一張黑白照,照片上爸坐在自行車上,媽媽沒有坐在后面,而是站在幾步遠的后面,深情的注視著爸爸。還有他們一起出去玩,甚至有結(jié)婚的照片,照片中的畫面和昨日媽媽講的故事一一對應,給我放了一場愛情電影。
床頭的柜子上,放著一個木盒子,盒子里面只有四樣東西:一沓錢、一張信、那支錄音筆和我那幾張破敗不堪的獎狀。
信上只有寥寥幾個字:冉冉,爸爸媽媽愛你?!接?
歪歪扭扭的字,她一定寫了很久吧。這個農(nóng)村婦女第一次寫信,是遺書。我拿起錄音筆,按下播放鍵,媽媽溫柔的聲音響起:
“冉冉,恭喜你成為一個大人了,有你是爸爸媽媽的幸運。今天……媽媽要和你說再見了……你和你爸爸是我最親的親人,他對不起冉冉,媽媽替他跟你道歉。但是他一直是我心中的好丈夫,現(xiàn)在,媽媽也要對不起冉冉了。冉冉要……好好活著,你說過的,會照顧好你自己。我們永遠愛你?!?
媽媽的聲音哽咽著,這一分多鐘的錄音,像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這就是成為大人的代價嗎?我以為我會像一年前爸爸去世那樣痛哭流涕,可我只是打通了班主任的電話。
“陳老師,我想請幾天假?!薄傲秩??怎么又要請假?”那頭的人語氣有些嚴肅,透露出一種被吵醒的不耐煩。
“都已經(jīng)高三了,林冉,要把重心放到學習上,你媽媽昨天還跟我說你懂事聽話,你還不好……”
“我媽自殺了?!蔽掖驍嗨咸喜唤^的怒意。
“什么?!”“我媽死了,割腕。”每一個字都讓我覺得千斤重。
“那……那你這幾天好好休息吧……”電話掛斷,響起清脆的“嘟——嘟——”聲,在安靜的房間里?!爸x謝老師?!?
那滴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我脫下鞋爬上床,躺在媽媽的身邊,抱著她,像小時候一樣。我眼前這個女人,在她的丈夫離去她的一年多里,日日夜夜煎熬著。
而她的女兒卻什么也不知道。
我恍然明白,冉郁的郁,不是“浴火重生”的“浴”,而是“郁郁而終”的“郁”。
……
兩天后,我擁有了兩壇骨灰,想到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相遇,或許我不應該太過難過。
今天天氣異常的好,正適合和爸爸媽媽一起在小院兒里曬曬太陽。
“林冉,下午籃球聯(lián)誼賽,你……”許知安的聲音從院外飄進來,看到我后戛然而止。我看著抱著籃球的他,而他看著我懷里抱著的骨灰盒。
“坐吧。”我搬了個小木凳給他,他不動,凳子上有灰吧。我用手擦了擦木凳,他回過神,楞楞走過來坐下。
“什么時候的事?”“前兩天?!蔽矣痔苫啬前牙吓f的木椅上,一幅淡然的樣子。
“林冉,你還好嗎?”他小心翼翼的語氣讓我覺得難堪?!皼]事。”沉默著,我們不再說話。
我的目光在小院里游蕩,我不想去看他,看他那悲天憫人的眼神。最終停在那件晾在衣架上的米白色連衣裙上,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我突然就明白什么叫做“最痛的紀念品”。
于是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痛苦涌上心頭,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然后化成雨水,下個不停。
我站起來走向那件裙子,許知安也站起來“林冉……”
“許知安,你知道嗎?我媽死的時候,把家里收拾的可干凈了……這件裙子,也是她洗的?!蔽覔崦箶[,自顧自的說著。
“她死的時候,血接了滿滿一盆……你說,她是怕弄臟地板我收拾起來麻煩還是怕血留了一地嚇到我???”我轉(zhuǎn)過頭問他。許知安雙眼微微泛紅,直直的看著我,有擔憂有心疼,畢竟我這么慘。
“林冉……”我再也不能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蹲在地上大哭,許知安跑過來緊緊抱住我“沒事的,林冉,沒事的……”
“許……許知安,你知道嗎?我媽……我媽的遺言,是我……是我送的錄音筆,我買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能感受到他把我抱得更緊“林冉,沒事的,都會過去的,你還有我,還有我?!彼氖州p拍我的背“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我是孤兒了……”“你還有我。”
我感到一絲溫暖,卻分不清來自太陽還是來自許知安。
“許知安,周六可不可以不去集訓,可以陪……”“可以,可以。”話還沒說完,他用手撫摸我的頭,給我肯定急切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