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名，是學生會志愿者拍的，是我和許知安。他躍過桿，我望過來，在照片中我們的頭微微碰到一起，照片命名為“交點”，意氣風發的少年少女，在不同的空間里，頭發絲觸碰的那一刻，我們是否真的相遇？

就這幾張照片，夠我和許知安在學校火一陣了。

我還以為只有我會記得那一刻，沒想到被別人記錄下來了。“這張照片……真好。”“是的，我知道我很帥。”他是懂如何破壞氣氛的。“我說我好看。”就是不想承認他帥，照片中的我也確實有幾分姿色嘛。

“你的照片是我拍的，我不管，你就是在夸我。”“切～”

……

傍晚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許知安推著自行車和我走在路上。許知安，好樣的，除了頭是一點兒不給我遮啊，左手側打濕的差不多了。臨近胡同口，我拉開書包翻出那幾張獎狀，他們會高興的吧？

許知安也在書包里翻找著什么……

然后，我聽到東西倒地和雜亂的聲音……是他嗎？又喝酒，又要把家里搞得一團糟嗎？死性不改。這么大的聲音，得鬧成什么樣？這些想法涌入我的腦海。我顧不得什么書包、獎狀都甩到地上，向僅有一盞微黃的燈，昏暗的巷子里狂奔。

“林冉，你怎么了？”

越來越近了，我卻聽到其他男人的聲音“別打死了。”

映入眼簾的，是躺在小院地上的他，他蜷縮在地上，三個陌生男人在揍他。拳頭，腳，一下接一下地，打在他的身上，頭上。“你們在干嘛！”我沖上前，把他們拉開，撲到地上，難免也挨了幾下，很疼。“冉冉，快起來……呃”他語氣急切，又吃痛身上的毆打。

“他林海，欠了我們一百多萬，挨打不是應該的？”靠在墻邊的一個男人開口，嘴里緩緩吐出一口煙。我轉頭怒視著他，他向我走來，提起我的衣領，把我扯到一邊。力氣太大了，完全掙扎不開。

“林海，你這女兒不錯，給我們兄弟幾個玩兒幾天，少你幾萬怎么樣？”他緊緊攥著我，另一只手叼著煙，想要來摸我的臉。我爸猛的掙脫開那幾個人，把抓著我的男人撞開“放開我女兒！”

我被拽皺的衣服舒展開來。那個男人撞到了后面的門框上，吃痛的悶哼一聲“死賤東西！”爸握著我的手腕，似乎想讓我不要害怕，他搖搖晃晃地，剛站穩……

“嘭——”一聲沉悶的響聲。那個墨綠色的空酒瓶，綻放在他的頭上，破碎的酒瓶在空中散落，我正對著他，正對著，看著他，驚愕的表情，隨之倒下。他的身后，是那個陌生男人，手中握著半截啤酒瓶，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恐。

“阿海！”“爸！”我和媽媽的聲音同時響起，媽媽在里屋，門被鎖住，上面還有幾個泥水腳印，看起來有人想踹開。“大哥，要不先走？”那個陌生男人揮揮手，把酒瓶摔在地上“晦氣。”四個人，都跑了，我顧不得他們。

雨漸大，他倒在地上，雨水把那一灘血暈染開“爸，爸，你還好嗎？”我害怕，我想哭。這是兩年來第一次喊他，他抬起手，想摸摸我的頭，或許是我長高了吧，也可能是他太累了，只能拍拍我的手背“乖，不哭……”淚水決堤，融散在雨中。

“鑰匙……花壇……”他緩緩閉上眼睛。“爸！別睡，你別睡！”我拍打著他的臉，想讓他再次睜眼。

“林冉，剛跑出去的是……什么人。”許知安進來，看到我家的狼狽時，話語明顯停頓了。我背對著他，不清楚他是什么表情……“去醫院，林冉，起來。”幾秒后，他開口，這漫長的幾秒。

許知安丟下傘，艱難吃力的扯起我爸放在他的背上，“你去找阿姨，我出去喊車。”恍然間，許知安已經背著他出去了。

我轉身去翻花壇，鑰匙還算明顯，打開門，媽媽也著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許知安把我的書包撿回來了，放在那張陳舊，烏黑的破木桌上，還有我那幾張泥濘不堪的獎狀，早就沒有意義了。雨水已經打濕書包，手機放在最里面，還沒壞，能用。

顧不得鎖門，我追上去。

許知安背著我爸，他頭部的血被雨水沖刷，流到背上，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污染了他天藍色的格子衫。后面跟著的，是我踉踉蹌蹌的媽媽，或許她會埋怨這條胡同為什么這么長吧，長得她怎么追趕，也追不上他們。

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還打了幾聲雷。我們都在奔跑著。路燈下他們的身影越來越遠，我可是練體育的啊，為什么，為什么我也趕不上。臉上滑落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呢？每一步，都那么重。我反復想，是否在雨天，在狂風大作，電閃雷鳴的雨夜才會發生這種悲劇？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受了傷，那個男人賠了錢，剛好還上賭債，然后我們的生活步入正軌呢？又或者……

醫院里，媽媽在手術門前焦急的轉圈，許知安靜靜地坐在凳子上，差不多濕透了，肩上也染了幾抹殷紅，在白色校服上顯得格外突兀。他抬頭看向我，有些慌亂地站起來“爸，媽。”

許知安的媽媽小跑過去拉著他轉了幾圈“知安，這么晚不回家，受傷沒有啊？知不知道爸媽很擔心你？”“我沒事兒，媽。”

“沒事就回家吧。”許知安的父親聲音聽起來很嚴肅，又走上前看著我“你是知安的同學吧，沒什么事兒我們就先走了，醫藥費我等會兒去繳。”柔和幾分，卻仍然讓人不想靠近。“謝謝……叔叔。”我沒錢，說不出“不用麻煩了”這種話。

“再見。”許知安走了，走之前他說他會幫我請幾天假，我點頭。

許知安，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