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女配逆襲文的女主。拿著女主設定,偏偏是個戀愛腦,不停給女配鋪橋搭路。作者你沒事兒吧?這戀愛腦女主誰愛當誰當去,我要當事業型大女主!誰也別想搶走我的女主之位。
- 我是女配逆襲文里的女主
- 黛岳灰
- 19853字
- 2023-05-18 14:12:13
我是女配逆襲文的女主。
拿著女主設定,偏偏是個戀愛腦,不停給女配鋪橋搭路。
作者你沒事兒吧?
這戀愛腦女主誰愛當誰當去,我要當事業型大女主!誰也別想搶走我的女主之位。
1.
我叫肅枚,生活在女配逆襲文里,女配是我庶出的漂亮妹子,即將在我大婚前夜搶走我的夫君,再一腳踹了他,攀上金陵首富家的貴公子,然后是當朝狀元、鎮國大將軍、丞相……最后是皇帝。
“姐姐。你怎么啦?”肅櫻眨巴著杏葉大眼,怯怯地問我。
我能說我昨晚熬夜看完了名叫《女配的石榴裙好辣》的話本并得知這個世界的真相了嗎?我不能啊!
“咳,櫻櫻啊,那個……你有什么夢想嗎?”
“啊?”她微微張開櫻桃小口,那故作清純的樣子讓我稍感厭惡。不,算了,我不恨她,是她讓我知道我那未來的夫君陳銘闌是個什么貨色。
只恨這世道,退婚太麻煩!掰扯來掰扯去最后總是我的名譽受損。
我已經決定等到大婚前夕那日,帶著姑嫂嬸子上他們私會的酒館捉奸。到時候把門一關,我一拍大腿跌坐在地,先哭哭啼啼后以理服人,叫長輩們替我撐腰。
料想陳家自知理虧,會求我們肅家不要聲張,婚事還是要辦的,不過這新娘子嘛……自然是由肅櫻妹子來做啦!
2.
臭男人不值得我動氣,但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就像《女配的石榴裙好辣》中描述的那樣,我身為炮灰女主,生著一雙流光瀲滟的鳳眼,貌美高挑,自幼學習琴棋書畫詩書禮樂,尤其喜愛刺繡,在肅家享受最好的資源。
我表明開朗,實際上陰暗多思,心眼像蓮藕的空洞一樣多,而且特別善妒,不允許有人比我強,此外我還嘴巴毒,心狠手辣,總是妄想置女配于死地。
胡說八道!氣煞我也!
讓我格外在意的那件事,就是我一直引以為傲的刺繡,我一直以為自己很擅長刺繡,聽說流出閨閣的幾件繡品在城里引起過小小轟動,不少人都知肅家大小姐肅枚(就是我)的才名。
但《女配的石榴裙好辣》中說,肅櫻才是最強的,她一直藏拙,直到遇見當朝狀元,將他那幅名畫百花圖繡成大尺幅作品,精巧絕倫,驚艷天下,自此聲名大震。
這兩天一有空我就去肅櫻那里坐坐,希望她能給我露一手,可這小妹子真掃興,繡得坑坑洼洼來應付我,我說多了話她還哭,兩眼淚汪汪,馬上要喘不上氣了一般。
“姐姐……唔……姐姐,櫻櫻太笨了,繡不好……”
她那聲音,倒真的很適合在床上……打住!肅枚你要嚴肅!我嚯得站起來,把她嚇得明顯一愣。
“咳。”我清清嗓子,“姐姐不打擾你了,再見!”
我沒法再忍了!一定要上街見見世面,真正好的刺繡到底是什么樣的呢?我不明白。
3.
我打扮成男人模樣,穿著從老弟肅柏那里偷來的青綠色袍子,他房里的大丫鬟綿玉是我熟人。
此刻搖著扇子自由自在行走,路上車水馬龍,沿街小販叫賣,酒樓幡子隨風招搖,歌姬美人們站在騎樓上嚴妝以待,煞是熱鬧。
看來以后要多多女扮男裝!真希望每天都能出來走走。
小廝丁勾亦步亦趨跟著我,他很有眼力見兒,只要我勾勾手,他秒懂我的意思,替我發話:“哎大爺,這個怎么賣呀”、“姑娘你好,這鐲子真漂亮,我們公子要替心上人買一個”……
市面上的刺繡作品很多,但大多工藝粗糙,在我看來只能拿去做鞋墊里子……我好像是有些嘴巴毒。
逛了許久,我在隆興大酒樓外站了站,靠著陰涼歇一歇,無意間往酒樓內回頭,我呆住了,大堂中央一個俊美的男人恰好轉頭,與我的目光對上。
我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里走去,路過男人時推他肩膀:“麻煩讓讓,別擋我視線。”
在他身后,大堂墻壁上懸掛三丈有余的金綠山水圖,站在門外時我就一眼認出,這不是畫,是刺繡。
4.
“不知這位……小姐,光臨敝店有何貴干?”俊美男人在我身后開口。
“你是老板?”我問。
“是,免貴姓周,周庭哉。”
周庭哉?這名字好生熟悉,哦,原來是《女配的石榴裙好辣》中金陵城首富家的貴公子,肅櫻要攻略的下下一個男人。
但此刻我管不了這么多,我只關心一個問題:“請問這幅繡品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周庭哉笑問:“姑娘很喜歡刺繡?”
“我繡了十多年,第一次見到這么精妙的雙套針,雙套遇轉折處針短,不露針跡,而色澤會自然腴厚。轉折愈多用針愈短,大多用在小幅作品上,給花卉、翎毛填色。能這樣大規模用在巨幅山水上,功力可見一斑!”
周庭哉撫掌點頭,看樣子他也是內行,他不再繞彎子,直接了當告訴我:“這是奕洺山人的作品,三十年前家父在瑯琊收購而得,本想珍藏于府庫中,但思及大美終歸于天地,山河實屬于人民,還是展覽在酒樓顯眼處供往來行人欣賞。”
“好!”我被他的好口才折服,幾乎要鼓掌喝彩,他笑道:“姑娘不妨上樓來,我再展示幾幅繡品!”
“哦?還有誰的作品?”
“姑娘可知當朝翰林大學士肅隆?他的長孫女肅枚精于繡道,尤善園林小景,清新淡雅,叫人見之忘俗……”
我的臉發燙了!天哪天哪,我第一次聽人當面夸我!我要昏倒了啊啊啊啊!我立刻擺出冷淡面容,裝作渾不在意:“改日吧。”
周庭哉愣了愣,似是沒想到我會拒絕,但他很快恢復從容:“好,那我送姑娘出去。”
就在這時,另一道男聲插入:“周兄近來可好?”
來者身長玉立,氣質清朗,周庭哉拱手笑道:“道諶兄,好久不見!”
道諶?當朝狀元韓道諶?我驚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肅櫻妹子要攻略的男人,一個兩個都被我碰見。
我偷眼打量這二人,嘖嘖嘖,不得不感嘆肅櫻真是好眼光,選的男人都算極品啦!但此時容不得太多胡思亂想,我心心念念惦記著一物:《百花圖》。
中說韓道諶如今在金陵做著工部同尚書的閑散官職,半年后的重陽節他將大顯身手,在宴會上繪制春夏秋冬百花圖。我現在就想看到那幅畫,我想看看,我能不能繡出來……
5.
我一個箭步沖上去,作揖行禮,昂然道:“韓大人,久仰大名!在下不才,久居閨閣中,早已對韓大人的才華艷羨不已,聽說韓大人善畫花卉,可否展示一番,了卻在下思慕至情?”
兩個男人似乎都被我嚇傻了,久久盯著我,韓道諶笑道:“你這是……在對我表白?”
我心中一口老血噴出三尺高,男人不自愛就如爛白菜,男人太自信就如大公雞!
我尬笑三聲,掏出手帕,說出掏心窩子的大實話:“不,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個什么水平?是不是名不副實?說不定我繡出來的能比你畫出來更好。”
周庭哉看到我手帕上的繡品,那是我仿宋代王爺趙令穰的湖莊清夏圖,他立刻明白過來:“原來姑娘就是肅家大小姐……失敬,失敬。”
大概是我爺爺名聲太大,翰林大學士,按照本朝進士先入翰林的規矩,日后很可能成為韓道諶的恩師,韓道諶不敢怠慢我,鋪紙蘸墨來了幅大寫意。
他還真有兩把刷子!
那墨色矯若游龍,變化萬千,在紙上逶迤曲折最終歸于小小花瓣,恢宏與精細,都在一念之間。
我腦海里快速織羅出繡法,單套針、接針、施針……這里怎樣銜接,那里怎樣過渡顏色……
我拿上那幅畫千恩萬謝,急著告辭回家,這時腕上一涼,是韓道諶抽走了我的手帕,絲綢滑在皮膚上涼絲絲的,我眼看著他將我的帕子疊好收到胸口,笑得風流而欠揍:“一物換一物哦。”
罷了,管不了這么多了。
我帶著丁勾直奔絲線坊,讓掌柜幫我染鈦白、銀白、銀灰、珠灰、灰黑等接近墨色的絲線。每種顏色如何調制都仔細商量。
忙到傍晚我才打道回府,爹娘氣得要關我禁閉,不過他們都是說說而已,從小我就如珠如玉地長大,從未被體罰過。
心不在焉地聽了會兒責罵,我想起肅櫻,如今我提前得到《百花圖》,算不算搶了原本屬于她的機緣。
我想要公平競爭。或許我這樣想很傻,不過我實在是想看看肅櫻的真實水平。
我叫丁勾幫我找來畫年畫的鯉魚張,他們家是繪畫世家,非常善于模仿,不出兩天就繪制出一幅以假亂真的《百花圖》。
我把這幅臨摹之作送給了肅櫻。
沒多久聽說她病了,臥床不起,我沒有多想,頭幾天還去看望她,后來因為太忙,漸漸就去得稀疏了。
6.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那就是做刺繡生意。
據我觀察市面上的繡品都質量不高,為何不將繡娘聯合起來,大家一起做高質量的繡品銷往全國各地?
我娘第一個反對:“不行的小枚,繡娘不可能把自己的看家本事傳授出去,那等于砸自己的招牌。更何況你是大家閨秀,絕對不能自降身份去從商。”
我明白,這世道對女人限制太多。從前我見過很多精致絕倫的工藝品,都出自姑娘的手中,但是制作那些藝術品的工藝都已經不可考。
如果美好的東西不能廣泛傳播,那早晚會有一天永遠消失的。
我決心做第一個傾囊相授的繡娘!
府上的小姑娘小嫂子都愿意跟我學,她們說就算不能賣出去掙錢補貼家用,也可以自己做做手帕香囊什么的,漂亮東西誰看了都開心!
7.
可是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沒錢。
置辦大批繃架、針線、布匹都需要錢,找供貨商、銷售商的人情往來也要錢……往長遠想,以后做出了自己的商號,租賃鋪子雇店員,還是需要錢!
爹娘是絕對不可能資助我的,他們巴不得我斷了經商的想法,乖乖在家呆著準備做新嫁娘。
祖母疼我,可是能資助我的私房錢不多,只夠我買零嘴的……哼,我早就下定決心以后不買了。
肅家是講究詩書禮儀的世家,甘愿清廉也要好名聲。我想經商實屬離經叛道,我準備去找另一位離經叛道的肅家女子——我的姑姑肅蓉。
當年姑姑肅蓉和禮部尚書家的公子有婚約,但她大膽沖破世俗,和駐守金陵的城防副將私奔,那時祖父氣得放話和她斷絕父女關系。
近幾年他們的關系才漸漸緩和。不過之前祖母和我爹一直和姑姑私下往來。
如今我的姑父張副將已經升至羽林軍將領,張家風光無限,我姑姑一定也很幸福。
真希望她能幫幫我呀。
8.
我加快趕制刺繡《百花圖》,準備送給姑姑當生辰禮。
每日我廢寢忘食、晚睡早起,過得忙碌而充實,看國色天香的名花綻放在珠光灰的絲綢上,那滿足感無與倫比。
這期間發生過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偶遇陳銘闌。
晦氣!晦氣!那天我早晨一睜眼就發覺不對勁兒,絲織坊送來的絲線中少了一種顏色,我當即決定去找他們討要。
小廝丫鬟們張羅著要給我梳妝、備馬車,我嫌麻煩,直接換上男裝,從后門偷偷走上街。
街上還是熙熙攘攘,我來不及看熱鬧,目不斜視直奔絲織坊,卻逐漸感知到背后如影隨形的馬蹄聲,一回頭,就看見陳銘闌那廝的臉。
“喲,這不是我的未婚妻肅小姐嗎?”
平心而論,他相貌堂堂,但現在看到他我就想起《女配的石榴裙好辣》中他和肅櫻在床上做的好事,真有嘔吐的沖動啊。
對這種人我惜字如金,我說:“滾。”
他睜大眼盯著我,就是不滾,一路跟著我到了絲織坊,等我跟店員掰扯完拿到想要的絲線后,他還在門口候著,我步行,他騎馬,一直跟到我家附近。
“沒想到,肅小姐竟是這樣潑辣果敢的女子。”
我回敬他:“沒想到,陳公子竟是這樣恬不知恥的男子。”
“哦?何出此言?”
“你有病啊!不是讓你別跟著我嗎!我又沒嫁給你,現在你和我是陌生人懂不懂?”
他似乎很有受虐潛質,被我羞辱一頓竟笑得越發燦爛:“好辣的脾氣。怪我之前太想當然,竟以為你呆板無趣……”
我冷笑:“呵呵,傻比,我管你怎么想我?你算什么東西?”
9.
終于到了姑姑的生辰日,我把兩丈長的《百花圖》收好放到紅木匣子里,盛裝打扮攜禮物后去張府賀壽。
沒想到,肅府已經有人先我一步到達。是肅櫻,太巧了,巧到七巧板也要開口說巧,肅櫻的賀壽禮也是刺繡《百花圖》。
我終于見識到了她的真實水平,不同于我的水墨風韻,她大膽設色,將牡丹,玫瑰,水仙,夕顏,杜鵑,茉莉……全部繡得栩栩如生。
姑姑對她贊不絕口,我甚至沒有資格打開紅木匣子展示自己的繡品。因為肅櫻先到,占了上風,我現在展示就好像是刻意攀比。
飯后眾人到花園賞風景,隔著幾道珠簾,我聽見侍女的閑聊聲。
“……今年又送來上好的白眉秋,那個茶葉真是香呀,要我說,肅櫻小姐可真會做人……”
“是呀是呀,年年都不忘……夫人能不喜歡她嘛……”
我想起肅櫻的生母,是茶商家的小姐,家里生意小,嫁到肅家做妾,這些年不聲不響,低眉順眼。
肅櫻母親的娘家幫不了她們娘倆太多,但茶葉卻有的是,看來肅櫻這些年沒少用茶葉籠絡貴人。
此時我最突出的感覺竟然是佩服,肅櫻能把有限的資源用出利益最大化,我捫心自問做不到。看來憑借男人上位,美貌可不夠,智識更重要。
正暗戳戳想著心思,姑姑的貼身侍女萍蓮來叫我了。
10.
紅木匣子已被打開,我的百花圖被隨意放在八仙茶幾上,我剛踏入廳堂,姑姑便笑道:“小枚啊,你不如櫻櫻,瞧你那顏色,配得太寡淡。”
室內還有其他幾位貴婦,姑姑就這么把話扔到我臉上,眾目睽睽下,我一時感覺無法接受。一腔熱切脫口而出:
“刺繡本就是雕蟲小技,但是如果能夠繼承儒家正統的真理,便是赤忱的君子之作。自然界的顏色有定勢,但是藝術中的顏色隨人心而動。一切花卉、鳥獸、人物、山水都有性靈,無論是秾艷還是寡淡都不能拘束它們。就像天下大道,順勢而變,不可能墨守成規。”
姑姑生氣了,冷笑道:“真是肅家的好女兒,做什么都能攀扯到江山社稷。你祖父一定很以你為傲吧。”
我愣住,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姑姑還是心懷芥蒂,當年祖父傷她太深,以至于她連帶著厭惡了我。
這時左排最上首的婦人說道:“肅夫人若是不喜歡這淡色百花圖,可否送給我?”
姑姑忙道:“當然可以,我這滿屋的生辰禮,榮夫人看上哪個隨便拿。”
榮夫人?
我匆匆望她一眼,她氣度雍容,打扮素凈而不失高貴,正是傳說中那位信道的將軍夫人。
榮夫人竟然站起身,撈起我的淡色百花圖直接披在身上。
周圍的燭火似乎都暗了一霎。
她太美。已屆中年,韻味典雅,珍珠灰的絲綢上百花傲放,在燈燭里流光溢彩,當她走動時,四周的空氣都暈染了淡雅的光芒,我最得意的細節在她領口處那一只紅蝶。整幅水墨畫刺繡上,我只落那一點嬌紅,蓋章鈐印似的。
“我很喜歡。”榮夫人笑著轉眸回望我。
11.
我獲得了榮夫人的青睞,她聽說我經商大計后,承諾支持我。
后來我們時常見面,有一次相約去爬山,順便在道官吃素齋,午后落了雨。她長子帶馬車來接她。
看到那英俊瀟灑的青年,我好死不死又想到了《女配的石榴裙好辣》。
他就是肅櫻將要攻略的下下下個男人,榮抒俊,目前他還在父親的軍中歷練,而明年瓦剌侵犯邊疆,他將帶兵上陣大獲成功,榮膺鎮國大將軍的稱號。
此時此刻,他只是個在雨中為母親撐傘的溫良年輕人,我們下了山后,榮夫人要求他先送我回家。
我當然是婉拒了,跟著榮夫人的車一起進城后,等雨停,我借了榮家的一匹馬,騎回家去。
“我送送你。”榮抒俊騎馬追上我。
我們一開始都很拘謹,后來就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我告訴他自己正開班刺繡研習社,吸取有刺繡功底的學生來,如今第一批徒弟差不多已經出師,繡出的戲服、屏風等物都巧奪天工。
“我常聽母親說起你們。”他笑意爽朗,“她說你特別聰明,是她見過的最有靈氣的姑娘,我一直都想親眼看看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哈哈大笑:“我也是!聽說過你的大名,今天也是第一次見到你……不得不說,肅櫻真有眼光……”
“啥?”他滿臉疑惑。
“哈哈沒啥,你早晚會知道的。”
臨分別時他交代我:“最近時期比較特殊,金陵城雖不戒嚴,但巡邏隊的兵力會加強。你沒事可不要到處亂跑。”
我噢噢噢胡亂應著,心里沒當回事,后天可是我的大日子,我要在隆興酒樓辦場繡品大展覽!
12.
周庭哉最早得知我的計劃。
我和他聯合邀請昆山最有名的戲班子來唱堂會,傭金各出一半,此外他還需布置二樓看臺,而我負責供應戲裝。
這戲班子唱水磨調,演鶯鶯與張生,我和其他繡娘們在青衣小旦小生老生各種角色的戲服上下了苦功夫,以及舞臺上的布景,山水大立屏,花鳥小紗櫥、亭臺樓閣八折屏風……
戲臺下拉著長長的帷幕,上面用篆書繡著三個大字:萬月樓。
沒錯!我給自家繡坊取名萬月樓!霸氣而婉約~
隆興酒樓是金陵最大的酒樓,一樓招待各形各色的人士,二樓往上大都是達官貴人、富商名士等。我打算先在他們的圈子里打出名聲來。
戲班子開唱那天樓上樓下座無虛席,我帶繡娘們在后臺做最后的準備,為了方便大家都穿單衣長褲,有時候還給化妝的名伶戲子們搭把手。大家嘴上都不閑著。
“來了好多貴客,這城里有名有姓的那幾個,都來了!還有人特地從外地過來看,哎……”
有人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最近京城那位來了……微服私……不會也來看吧!”
“啊~”后臺突然響起一聲動聽的尖叫。
是飾演鶯鶯的大青衣,她的一只耳環竟被貓咪叼了去,那貓兩眼碧綠,通體烏黑,竄進黑暗里再也尋不見。
這位鶯鶯脾氣好大,說哭就哭,戲臺上敲鑼打鼓就要開演了,她竟然放話要罷演!我急忙取下自己的紫翡翠耳環送給她,這是我十六歲時的生辰禮,特別珍愛,但為了今天我豁出去了。
鶯鶯終于被我哄上臺,一切就緒,我站在三樓俯瞰二樓的座位。四周昏暗,池塘如一盤墨,二樓人太多,難免嘈雜,但更多的是一群人輕柔又美好的交談聲,像用手拂過一片羽毛之海,就著一點燭光,可以看到座中人的幞與幞,發梢與發梢,在暗色中相觸,片刻后又分開,這一派溫柔、低沉的風流讓我覺得心很寂靜。
“喵嗚~”
我抬起頭,看見三樓包廂里,一雙碧綠的眼。
13.
三樓的包廂很靜,窗外掛著深褐色幔帳,人坐在包廂內,挑起幔帳就可以看到二樓的舞臺,將表演盡收眼底。我之前沒有發現這處地方,它隱蔽且清靜,有幾分神秘感。
忽然,那褐色幔帳抖了抖,黑貓傲然站在窗臺上,綠眼睛挑釁般睥睨著我,我立刻躍起,三步做兩步的跨上樓梯,一頭扎進包廂!
長這么大我身體從未如此靈活過!那黑貓未能躲過她的賊手,一臉懵逼地被我按到地上,和我大眼瞪小眼。
我:嘿嘿。
隨后用力撓它肚皮!撓得它貓毛乍起,凄厲尖叫,抬爪就要劃我的臉,不過我的動作更快,反手把它翻了個個兒,讓它腹部貼地,四爪攤開,像張可憐的貓皮褥子。
我笑得嘴巴要咧到腦勺后,換上輕柔的力道,慢慢替它捋順背后的毛,捋啊捋啊,捋啊捋啊,黑貓雖然不情愿,喉嚨里還是發出了舒坦的咕嚕聲。
我滿意地放開它,拍了拍手上的浮毛,直到此刻,我才發現屋內站成一圈的黑衣侍衛,他們面無表情。
我僵住了,我凌亂了,我風化了。
坐在屋中央的幾名老人也很平靜,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無聊的大傻子。
“你為何要這樣做?”一個低啞的聲音問道,我這才發現桌子那頭還有一個人,他的面容隱藏在香爐的白煙后。
我清清嗓子,理不直氣也壯道:“是它先偷了戲班子的耳環。”
“是嗎?”那人似乎在笑:“你確定是它?”
我毫不猶豫道:“對!就是它。”
過了一會兒,屏風后傳來一聲貓叫,又一只貓走了出來,黑毛,綠眼睛,和剛剛遭過我毒手的那只,一模一樣。
我無語了。
那人又道:“這兩只貓,都是我的,若它們中有誰給你帶去了不愉快,我道歉。”
我連忙說:“我也要道歉,對不起,是我太莽撞了,我可能冤枉了一只無辜的貓。”
我猶豫了片刻,向前邁出幾步,想看清那人的面容。
他看起來很年輕,面色蒼白,卻掩不住五官的出色。此刻靜靜望著我,目光清澈。
仲秋時節,他身披秘色鳧靨裘,倚在鋪了絨墊的圈椅中,似乎是畏寒。
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樣一個人,那么年輕,且看起來身體抱恙,但身上卻有一種久居上位者的氣勢,沉穩,有力,不容忽視。
我大概是腦子抽了,如調戲大姑娘的登徒子一般發問:“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眼睛在笑,真是雙溫柔的、純黑的眼睛,他說:“我叫司澤。”
“啊?司澤?”
他蘸一點茶水,在桌面一筆一劃寫道:司澤。
14.
隆興酒樓的刺繡展覽成效頗佳,萬月樓接連收到十九筆大訂單,都是達官貴族定制的大作品,比如放在門口代替影壁的大立屏、床頭的掛屏、書房的插屏,還有新娘子的鳳冠霞帔長嫁服。
我和姑娘們干勁兒十足,每天忙著設計花樣,和顧客們溝通,回到繡樓內分配任務,一幅大的刺繡作品可以分為初段、中段、末段等,姑娘們分工合作,把作品完成得精彩且迅速。
其實分配任務是個腦力活,因為秀娘們水平參差不齊,水平差不多的繡娘才可以繡同一幅作品,但是萬月樓剛辦起來,很多姑娘的水平達不到直接參與大作品繡制的層次。
我一邊領導成熟繡娘們的工作,一邊開班授課,讓水平一般的姑娘每天繡一幅小手帕、或者小香囊,日子久了也積累出不少佳作。
中秋節那天我們在重靈寺外擺攤賣這些小物件,生意出人意料得好!
姑娘們穿得漂漂亮亮,站在銀杏樹下笑意盈盈,好多隨大人來寺里上香的小女孩過來跟我們貼貼,當然,也有風流倜儻的公子前來搭話,未婚的姑娘們眼波流轉,尋著自己的如意郎君。
寺院住持走出來,我以為他要催我們收攤,我連忙拿出一個肥嘟嘟的布藝小木魚,想“賄賂”他一下。
他說:“阿彌陀佛。女施主請隨我來。后院有人等你。”
我跟住持走了許久,才到達銀杏參天的院子里,初秋時節,淡金葉片落了一地,山風清謐怡人。
一黑袍男子面山而立,身姿秀挺,他身后不遠處站了幾個護衛、仆從。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司澤!那天闖進他包間后跟他聊了好一會兒,他溫柔有涵養,說話滴水不漏,智識在我之上,我對他印象深刻。
此時走了太久的路,之前擺攤時一直站著,我兩腿早已酸得不行,匆匆趕到他身邊后我直接坐到石階上,天青色裙擺隨動作綻開。
這件裙子是我自己做的,像過了霜的荷葉,用同色絲線暗繡了一首詞衍生出的畫,微微閃著光。
司澤低頭看我,輕聲吟道:“湖光蕩,一鉤新月,十里芰荷香。”
我十分驚喜:“你也喜歡貫云石?”
貫云石是元代詞人,集豪放與婉約之大成,我時常選取他詞作中的意境設計繡品。
他淡笑道:“采得蘆花不涴塵,翠蓑聊復藉為茵。”
我立刻接道:“西風刮夢秋無際,夜月生香雪滿身。”
確認過眼神,都是貫云石門下走狗!我們相視而笑,他撩起袍子也要席地而坐,身后仆從立刻勸阻:“使不得啊爺!地上涼,爺是千金之軀……”
司澤一個眼神掃過去,那仆從立刻噤聲,他是個看起來面白和軟的中年人,和平時我見到的仆從不一樣。
看著司澤較常人更蒼白的膚色,我低聲附和:“天寒,地上真的冷。”
他淡淡瞥我一眼,我竟然心頭發涼,干笑道:“哈哈,知道你身子骨也……挺強健的。”
“你怕我?”他問。
“嘿嘿嘿沒有啊……”后來我小小聲說:“其實,是有一點,你瞧著挺文秀,不聲不響的,不知怎么的就感覺比我爹還威嚴。你是做什么的呀?”
他平視前方,山林間清風流轉,他臉上泛出淡淡笑意:“我是建造師。”
“建造師?建造房屋嗎?園林嗎?像《營造法式》上那種?”
“嗯,建造園林,太湖石做山,泉水做河,可以說一方天地間,我執掌山河。”
15.
皓月當空,我吹著晚風步行回家,兩岸河房掌上了紅燭,溫柔搖曳,送我到家門。
這好心情在進門后被徹底破壞。
陳銘闌那狗東西來下聘了,三十六箱彩禮擺在院子里。
額娘拉我到房里:“小枚啊,陳家的意思是提前完婚,新年前……娘也覺得太趕了,但是你爹同意了。你一個姑娘家,成天在外頭跑生意,實在不成體統。”
我氣得摔箱子。
“不行!我不嫁!我死也不嫁!日他媽!退婚!”
府上被我鬧得人仰馬翻,累了,回到自個兒屋里喝口水,剛拿起杯子,肅櫻來了。
我對她沒好氣,冷聲問:“你來干什么?”
肅櫻今天和往常大不相同,一掃平日唯唯諾諾的嬌勁兒,今天她姿態昂揚,笑容神秘。
“姐姐已經知道真相了?”
“什么真相?”
“這個世界的真相,那本書,你是女主,我是女配,你已經知道了。”
我放下茶盅,上下打量她,“你想干什么?”
她笑靨如花:“原來是真的,姐姐真的已經知道了。我說嘛,你怎么會突然變得聰明,比我更快一步攀上周亭哉、韓道諶他們。不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這一世,我已經重生了。”
“你什么意思?”
肅櫻得意地一挑眉:“世人都說你命好,肅家嫡女,生下來便盡享榮華富貴。卻不知道……我才是天選之女。重生一世,我不走彎路,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你想要什么!肅櫻,我不明白,肅家虧待過你嗎?我虧待過你嗎?你為什么要踩著我往上爬?”
她鄙夷地睨我一眼:“你?呵,你算什么東西,我不與螻蟻為伍,說實在的,我從來沒有把你放進眼里過,你不值得我耗費精力。做大事的人往上爬的時候,怎么可能注意腳下的階梯。”
“閉嘴!”我怒不可遏:“你能干哪門子大事?不過是個靠男人的貨色!你真的奮斗過嗎?你經營過事業嗎?你知道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謀劃是什么樣的體驗嗎?我做刺繡買賣吃過的苦你從未經歷過,你在這里耀武揚威?”
“姐姐,這世道,女子能做生意?呵呵,就算你僥幸做起來了,你信不信?我動動手指就能讓你賠得精光。”
我被氣笑了:“你說什么?”
肅櫻笑靨如花:“我倒要謝謝姐姐,要不是你提前拿到《百花圖》,我不可能這么快得到肅蓉的青睞,她是誥命夫人,下個月就要帶我進宮赴重陽宴……我終于又能見到他了。”
她的目光變得渺遠,像在思念心上人。
“這一世,我不必再管什么周庭哉韓道諶榮抒俊,我要直奔他而去。我是他的皇后,我要陪他一生一世。”
那一刻,她臉上浮現真正的笑容,發自內心,我立刻懂得了,她愛他,她深深愛上了那位皇帝。
我跌坐在窗前,外面下雨了,半個袖子已濕透,我忍不住顫抖,肅櫻站在我身后,居高臨下地說:“這就是命,肅枚,你爭不過我。”
她以為我的顫抖是恐懼。
不,我的顫抖是激動,是激動到極處的癲狂。他們以為我是傻子嗎?
當今圣上名為朱正則,是先皇的第四子,四皇子,朱正則,四,則,司澤。
司澤的氣度、他身后太監樣的仆從、他所說的“一方天地內,我執掌山河”,所有的暗示早已致命真相:他就是皇上。
肅櫻還不知道,這一世我已經先她一步認識了皇上,皇上是她的心上人,如果我勾引了皇上,是不是對她最好的報復?
窗外暴雨來襲,狂風揉爛杜鵑,我望著那叢泥濘濕紅,心思陷入前所未有的狂亂。
16.
暴雨之后,天朗氣清,我提起裙裾走上鼓樓。
司澤已經坐在最高層喝茶了,身旁站著畫師,太監侍衛等扈從站在稍遠處。
“司澤。”我穿過人群向他走去,笑意明媚開朗,今日我做盛妝打扮,看似豪放實則嬌俏地向他屈膝行禮:“久等啦!”
他安靜端詳我,眼中有少許欣賞之意。我用力笑著,不覺得臉上僵硬。向男人獻媚,竟然沒有我想象中難,我也可以做到得心應手。
想到此處,我對自己的鄙夷又多一分。曾幾何時我發誓不走肅櫻的老路,如今我辜負了過去那顆赤忱之心。
“熱嗎?”他問。
我輕拭額上汗珠,吐吐舌頭說“不熱”。方才爬了六層樓,身上熱意蓬勃,將衣裙上的玫瑰熏香蒸得越發濃郁,裙子是深紫亮綢馬面裙,點綴大小珍珠。當我坐下時,裙角輕輕柔柔貼著他的袍擺。
“我們開始吧。”
他是帝王,此行來南京,想將這片山河拓印一份帶回宮中。以巨幅刺繡的形式。
我推掉手頭上其他訂單,全心全意陪伴他,聽取他的意見,按照他的要求畫繡樣,不斷溝通、修正,力求盡善盡美。
畫師已經打好底稿,淺淺炭筆印,和《清明上河圖》格局相似。此時坐在鼓樓上,居于南京城制高點,民間百態盡收于眼底,我們將形形色色的人物捕捉到紙上,填充畫面。
他也在畫,白皙修長的手落在紙上,如游移的美玉。看來他不全然是騙我,在執掌天下之余,他或許真有做建造師的愛好。
風格外和煦,不疾不涼,卷簾輕輕搖蕩,檐角鐵馬發出泠泠瑯瑯的聲響,樓中似有若無,彌漫鵝梨香,杯中碧螺春顏色清潤。一切都恰到好處,似乎九五至尊身旁,所有的完美,都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稍稍走了神,抬起頭,和他的目光相遇。
在他的面前我的心跡無處遁形,以他的閱歷和城府,看透我毫不費力。他知道,我已經知曉他的身份。
我們看破不說破,沉迷在這場游戲里,他需要的是伶俐可人的解語花,而不是唯唯諾諾的平民。那么,我竭盡全力滿足他的愿望。
回到家后,我累得說不出話,綿玉急匆匆過來告訴我,南京城內又出現了一個新的繡娘班子,叫萬喜坊,重金挖走了我手下兩個繡娘。
我本該憤怒的,但聽到這消息卻沒什么情緒,因為早已心如亂麻,揮揮手讓綿玉離開,我趴倒在桌上哭泣。
為什么難過?我不明白。正因為如今我所做的一切都讓我不明白,所以我更加難過。
17.
我與司澤的約會越發頻繁。紫金山游賞,玄武湖泛舟,我們獨處閑聊,扈從們遠遠跟在后面。
在鶴望原賽馬,我們一騎絕塵,長空碧藍,草地茵茵,天大地大似乎只有我們二人,盡情馳騁時我忘記所有,第一次發自肺腑地歡笑,司澤笑著凝視我,下馬后,我還暈暈乎乎,笑個不停。
“很開心?”他溫柔地替我梳理散發。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之前的難過從何而來,那是因為冥冥之中我早已預感到我會愛上他。
“別哭,別哭,傻姑娘,我知道你有心事。你可以告訴我。”司澤的眼睛形狀極美,眼角墜著淚痣,琥珀色的瞳仁仿佛能洞悉人性的幽微暗火,讓人相信他是仁慈的,近乎于神。
我多么想把一腔心事說給他聽:我的生活是如何曲折離奇,被一本書完全控制,我努力經營事業渴望擺脫桎梏,但我的庶妹重生了,她將讓你愛上她,她將會成為皇后,不費吹灰之力攪黃我的事業。你信嗎?司澤?你會不會覺得我瘋了?
我不能說,我搖搖頭,眼淚落在桃紅色騎裝上,洇成朵朵深色的花,司澤憐惜地捧起我面頰,我得到了他的第一個吻,炙熱,強勁,他病弱身體里盤踞著至尊的威嚴,將我燒成比水更稀軟的液體,情迷意亂癱倒在他懷中。
“別怕,阿枚,我不準任何人讓你受委屈。”他在我耳邊低語。
但剛踏出鶴望原的那刻,他就險些食言。
此次微服私訪下江南,司澤叮囑過京中重臣必須保密,卻還是有人泄露了消息,南京應天府某個官員興師動眾趕來拜見皇帝,沿途聽說消息的百姓也紛紛跟來湊熱鬧。
鶴望原外人山人海,我和司澤手牽手走出馬廄時不知是誰喊了聲“陛下”,成百上千的民眾齊刷刷跪下山呼萬歲,有人痛哭,有人拼命磕頭,對來之不易的面圣機會感恩涕零,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司澤第一時間遮住我的臉。
后面的隨從立刻過來為我披上黑紗,遮住我原本的衣服,再撐開傘擋住我的臉。
司澤松開我的手,捏一下我手臂,示意我打起精神:“別慌,侍衛會護送你出去。”
我木然走了幾步,才后知后覺地明白他是在維護我的聲譽。他向另一個方向離開,人聲鼎沸中我拼命尋求他的聲音,渴望汲取一點安全感,但他和大太監玉甫的對話正逐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清。
“殷佛海已經來了?”
“回皇上,錦衣衛傳信來,殷佛海五天前出發,走陸路,估摸著已經到應天府了,卻沒有來跟陛下請安。”
“劉忻昉有什么動靜?”
“回皇上,他整日坐守內閣,不敢怠慢,全聽陛下指揮……”
長街上百姓熙熙攘攘,逆著人流行進,回到家中后已臨近傍晚,家人們嚴陣以待,我剛進門就被父親狠狠甩了一掌。
“混賬東西!我肅家怎么出了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你是馬上就要成婚的人,竟然在外面廝混!那可是皇帝!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要不是肅櫻在鶴望原看到你,你爹我還不知道你有這么大能耐!”
肅櫻站在父親身后,看我的眼神像淬滿了毒的利劍,她此刻恨死了我。
娘親哭哭啼啼,怨我為何不自重自愛,為何要惹上那尊大佛。我木呆呆地聽他們哭天嚎地大發雷霆,直到晚上被送進祠堂面壁思過。
今晚是父親第一次打我,第一次關我禁閉。我靜坐在黑暗中,再次意識到我與司澤之間的巨大鴻溝,如隔天塹。
他首先是一個男人,然后才是皇帝。我對世間男人早已失去了信心,他們追求的往往是左擁右抱,很少有男子像女子那樣的期望一生一世一雙人。相處這些時日,司澤從未提出過給我名分,或許我是他萬花從中過的片葉,不可能沾上他的身。
熬到第二天晚上,我房里的云桃來送飯了,一起來的還有綿玉,她是肅柏房里的,卻對萬月樓特別上心,真心實意地我幫我籌劃生意。
“小姐,萬福坊不干人事,已經把宋娘、楊芳、婁艷她們三個都挖走了,也是這幾個婆娘見錢眼開忘恩負義!不記著小姐以前待她們的好,真是氣死我了,我跟她們干了一仗,甩給她們好幾個大嘴巴子!”
綿玉氣得咬牙切齒,拿筷子把一碗米飯搗出十幾個小窟窿,我竟忍不住想笑,拉住她的手勸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是最疼我、最嫉惡如仇的,但這樣也好,板蕩識誠臣,銀竹、春俏不是都還在嗎?我和你不是也在嗎?咱們萬月樓還有臺柱子呢!”
綿玉瞧了我好半天,眼眶紅紅的,“我的小姐哦,你可真是……真是太傻了,實心眼子,遭人騙。”
我抱住她,在她肩頭埋下幾滴淚珠。
“哭吧,哭吧,小姐,擦干了淚咱東山再起,姑娘們可都等著你呢,你是我們的主心骨,你走了我們就散了……”綿玉哭了起來。
我也放聲啜泣,無法抑制地想到司澤,事業上升期因陪伴他而懈怠,萬月樓立刻衰敗,他真的有那么重要嗎?當初我為什么要接近他?因為肅櫻。
可是昨晚看到肅櫻恨我的樣子,我并沒有覺得大快人心。我這個人生來不以飼食別人的痛苦為樂,嫉妒、算計、狠……這些尖銳的感情讓我害怕,我喜歡平和、美好、自由,只有這些才能給我奮斗的動力。
所以,司澤,當我愛上他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失去他,他不會屬于任何一個人,他屬于人民。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從此各行路,萬望君珍重。”
我在紙上寫下這四句詩,委托丁勾幫我送到法靈寺,寺里的住持大師知道怎么聯系上司澤。
18.
第三日一早,娘親來接我回房,她臉上似乎添了皺紋,鬢邊斑白,卻帶著笑意,急急拉我到床邊坐下:“小枚啊,陳家公子不知道那檔子事,他是好孩子,堅持要跟你提前完婚呢。我跟你父親商量好了,今年十二月初八,黃道吉日,你就嫁過去吧!啊?小枚?聽見了嗎?”
娘親笑著笑著眼中泛出淚花,她緊緊把我摟進懷里:“小枚啊,你別讓娘再擔驚受怕了行不行?”
我知道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嫁給陳銘闌的,永遠也不可能,但面對我可憐的娘親我說不出這話,至少今天不行。
“皇帝讓我繡《金陵四時圖》,我還沒繡完。”
用這個借口,我可以繼續讓繡娘們來肅家陪我,名義上是和我一起繡《金陵四時圖》,其實我并沒有讓她們幫忙。這巨幅刺繡我將一個人完成,以此紀念我的愛情。
我請綿玉、春俏、銀竹她們坐下,每天給她們念詩經。
我創造了“萬月樓”,現在要想辦法讓這個旗號不可取代。萬福坊可以挖走宋娘她們,但他們帶不走繡娘的精神,宋娘這些人至多是繡藝高超,但缺少文化素養。她們可以把花花草草人物繡到形似,帶一點神韻,僅此而已,這算不上藝術。
藝術是用針線、畫筆、音樂等,捕捉到某個瞬間你獨一無二的情緒,將它永遠封存,像琥珀鎮紙中的亡花,永遠保持墜落的狀態。
我向繡娘們傳授技藝,不僅有技,還有藝,我要告訴她們怎么樣去發現、去捕捉、去體會藝術的美。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我細細講解詩中的意境,編出故事助她們理解,好幾個姑娘哭了,求我把悲劇變成喜劇。她們還不懂,人生自古多悲涼,所以人生是美的。
我設計了“萬月樓”的徽章,是圓形銀色的元文小篆刺繡,繡在萬月樓內流出的每件作品上。
萬月樓的生意還在做,那十九件作品陸續完成,我帶到隆興酒樓去交貨,周庭哉幫我安排最好的房間與客人見面,我和綿玉展開作品,解讀每一處巧思、每一點獨出心裁的設計,客人們全都非常滿意。
周庭哉幫助我很多,我與他見面時常談生意經,他會透露給我一些商機。世代從商的人,眼界果然開闊,我獲益匪淺。
有一次在他那里遇到韓道諶,韓道諶問我:“你要嫁給陳銘闌?”
我心中不喜,隨意道:“不一定。”
“你可千萬別嫁他,雖然他爹勉強當了個翰林修撰,但肚里的墨水又不能遺傳,他就是個草包繡花枕,你嫁給他是暴疹天物了。”
我點頭要走,韓道諶忽然說:“不如你嫁給我吧。”
“什么?”
“我看不得美人受苦。你聰慧有才,可以做我的黃娥,我做你的楊慎,豈不是天作之合?”
我哈哈大笑,找回曾經的爽利:“謝謝你哦!不過我跟你,不適合做夫妻,還是做兄弟比較好。”
韓道諶的義氣讓我心中溫暖,但回到家后,我又面臨新的沖擊。
肅櫻要嫁給殷佛海了。
我知道殷佛海是誰。《女配的石榴裙好辣》中,殷佛海是權勢滔天的丞相,一個英俊狠厲的老男人,很有成熟魅力。
不知道這一世肅櫻是用什么方法攀上他,讓他主動求娶肅家庶女,現在全城傳得沸沸揚揚,說肅家二小姐美貌如天仙,且德才兼備。
身為大小姐的我即將嫁給翰林修撰家的陳郎,相形之下平凡無奇,毫無討論的必要,頂多在議論肅櫻時拿來拉踩一下。
我不由得感慨皇家的保密工作做得真好,我跟司澤的事從未聽人議論過。
19.
只當這一切都是我的一場夢,但沒想到重陽節這天,我又見到了他。
這天在隆興酒樓,我和周庭哉再次合伙舉辦戲曲外加刺繡展覽,父親早已斷了我的月俸,我的資金都從萬月樓的盈利中抽取,不太夠用。
周庭哉同意了萬喜坊的加入,她們將展出六件繡品,萬月樓展出十六件,對她們是壓制性的。但我觀察過她們的新繡品,太多細節模仿萬月樓,多到不可思議,我們那些別具匠心的創意都被她們剽竊了。
我心情復雜,胡思亂想時,抬頭看見三樓淺褐色幔帳的包廂,司澤正低頭看我,他身穿白狐裘,眼神冷而亮,高不可攀。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我匆匆回到后臺,背靠墻壁大口呼吸,心臟還在不爭氣地怦怦跳著。
剩下的時間我一直心神不寧,直到酒樓內爆發出刺耳尖叫:“殺人了!啊——殺人了!”
戲子們尖叫著涌入后臺,我艱難地逆著人潮擠出去,看到萬箭齊發,直直對準三樓淺褐色幔帳的包廂,有人刺殺司澤!
我立刻扛起桌板擋到頭上,直奔三樓而去,等樓梯的過程異常艱難,人潮涌動,亂箭掃射,沒多久桌板被扎成刺猬狀,我一心一意地想去救司澤,手臂上被箭簇劃傷都沒注意到。
擠到三樓我破門而入,一眼便看見倒地的司澤。
“司澤!起來,你起來……還活著嗎?”我哽咽著扶起他,他雙目緊閉,嘴唇蒼白,我哭出了聲,祈求上天開開眼,不要讓好人不長壽。
他突然笑了。
是真的笑了,眼皮半撩,戲謔般睨著我:“是誰說‘山海不可平’的?嗯?”
我已經急得心臟都要跳停,他卻還有心思說笑,此地不能久留,我立刻架起他:“快走!他們想殺你,我熟悉酒樓,辦戲臺子走場時熟悉這里的結構,這后面還有一道樓梯!”
他跟著我走,半個身子倚著我,走到明亮處看到他白狐裘上刺眼的血跡,我更是忍不住想哭:“疼不疼?啊?你傷在哪兒了?能撐住嗎?”
司澤面色蒼白,淡淡點頭,嘴角仍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我實在是搞不懂他,在酒樓內七拐八拐,他拍拍我的手背:“傻姑娘,還是我帶你走吧。”
他推開臨近的包廂走進去,打開衣柜門,里面竟然是個密道,很快他便帶我走到酒樓外,榮抒俊帶兵等在外面,看到我們時急忙迎上來:“陛下!這是……龍體受傷?卑職救駕來遲懇請陛下責罰!”
榮抒俊就要跪下請罪,司澤扶了他一把:“起。這不是我的血。肅小姐手臂受傷了,宣蘭太醫進轎。”
說著,司澤一把將我打橫抱起,抱到馬車內,他也坐進來。
我越發迷惑,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說得玄之又玄:“你只知看戲,卻不知戲內有戲,戲外還有戲。”
老態龍鐘的蘭太醫上了馬車,沖司澤行禮后,拿起我的左臂,先前我被箭簇劃傷,因太緊張不覺得疼,現在痛得想嗷嗷叫。
司澤不停讓蘭太醫輕一點兒、再輕一點兒,老人急得滿頭大汗,輕而又輕地幫我包扎好傷口,我心里過意不去,連連向他道謝。
蘭太醫下車后,司澤捉起我的左腕,輕柔撫摸:“這是為我傷的。”
“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漫不經心道:“小事兒,腌臜事兒,不需要說出來讓你糟心。”
我還要追問,馬車忽然急停,一個女聲嚷嚷著要見司澤。
是肅櫻的聲音。
司澤似乎起了點興趣,像窗外做了個手勢,有士兵把肅櫻帶到附近。
“皇上,民女是翰林大學士肅隆之孫女,應天府戶部同尚書肅隆的二女兒,民女要揭發反賊殷佛海的陰謀!”
“你是肅櫻?”
“是,我是,皇上,我是肅櫻啊……”肅櫻的聲音在顫抖,像對可望不可即的心上人哭泣。
“朕聽說過,你要嫁給殷佛海做妾。”
“民女是被強迫的!殷佛海那日見了民女一面,不知為何……就,就非要民女嫁給他不可!鬧得滿城風雨,其實民女就算是死也不會嫁給他!民女畢生的心愿就是瞻仰圣上容顏,懇請皇上滿足民女的不情之請!”
司澤沉默片刻,問:“您方才說要揭發殷佛海的陰謀?你知道多少?”
“民女知道殷佛海覬覦天下久矣!他想扶持傀儡皇帝自己做攝政王,但陛下是賢能君主,他暗中運作,聯合了……更多的,民女只能到皇上面前才能講。”
司澤冷笑,徹底失去興趣:“不必了。抒俊,繼續前行。”
“皇上!皇上!”肅櫻尖叫著:“我是肅櫻啊!皇上!你看看我啊!”
她沖到馬車車窗旁,看見了我。
“是你!肅枚,又是你!”她目光狠毒至極,接近瘋癲,下一刻她拔出簪子狠狠向我刺過來,仿佛天旋地轉,司澤擋到我面前,白狐裘上鮮血四濺,我只知道,這次司澤真的受傷了。
20.
青紋巷的小院子隱在爬山虎的碧綠之海里,毫不引人注意。高官重臣在這里低調進出,爐上的草藥熱了又熱,端到西廂房里,苦香味暈散不開。
司澤在這里養傷。殷佛海謀反一事已是天下皆知,先皇在世時殷佛海就權極一時,內閣其他官員被他壓制,他強硬參與選儲,排除穩重的大皇子、聰穎的三皇子,選擇被公認為最仁慈的二皇子,但三年后二皇子離奇死亡,大皇子和三皇子開始激烈奪嫡,兩敗俱傷。
先皇駕崩后,遺詔中宣布四皇子朱正則為下一任皇帝。
當時震驚天下,因為四皇子太過低調,人們對他的了解只有病弱,相傳他先天不足,是在藥罐子里泡大的,為人應該也羸弱不堪。
殷佛海早就看中他這點,控制一個病秧子皇帝再容易不過了,所以早早下好奪儲這盤棋,弄掉前面三個競爭力極強的皇子。
但殷佛海萬萬沒想到,四皇子朱正則是深藏不露的政治家,在他放松警惕時籠絡忠臣,羽翼日漸豐滿,在位五年來頒布諸多利民政策,打擊貪污腐敗官員,贏得萬民景仰。
殷佛海又動了陰沉心思,他開始秘密聯系大皇子。此時大皇子年過半百,平日里被酒色掏空了身體,對朝政不了解,對大臣們也不熟悉,重新攬權已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殷佛海準備扶持他做新一任皇帝。
司澤早已知悉他的謀劃,故意安排這次微服私訪下江南,設下埋伏,引誘殷佛海出手。
那日在隆興酒樓,司澤提前得知殷佛海安插了刺客,他也安排錦衣衛混入其中,提前放出沒有箭矢的光桿箭,他假裝在箭雨中倒地,制造身死的假象,引蛇出洞,殷佛海隨后出現在酒樓中,被錦衣衛擒拿。
“為何不在京城安排這一切?”送走最后一批前來稟事的大臣,我將冷涼的草藥再熱一遍端到司澤面前。
司澤笑著撫摸我的手:“大老遠跑來,為了認識你呀。”
“說正經的!”
他斂住笑容,微微正色道:“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我離開京城,是為了重新換洗朝堂的勢力,看看我落難之際有誰對我忠,有誰對我不忠。榮家父子最讓我滿意,你姑父張豐也還可以。”
原來這就是政治,我默然。肅櫻賭輸了,她原本以為假意攀上殷佛海獲取情報,再到司澤面前賣好,能讓司澤生出“落難之際被美人相助”的感激,從而對她產生愛情。但卻沒想到殷佛海謀反早在司澤意料之中,是他重整山河的重要一環。
如今肅櫻因刺殺皇上已被大理寺收監,刑期未定。
我不知作何感想,不管經歷過什么,她畢竟是我的妹妹。心思正亂,司澤勾住我的發絲,引我俯下身親吻他。
唇瓣彈滑,銀絲牽連,越發迷亂纏綿,窗外起了風,吹落窗簾上的小銀鉤,光線曖昧溫柔,泠泠瑯瑯,是院子里海棠樹上系著的金鈴鐺在響,冷硬與溫熱,我的珍珠珰與耳垂,在他的唇舌中融化。
都融化了,春水迢迢,香爐中片香燃燒,茉莉、瑞腦、松枝,噼噼啪啪,窸窸窣窣,香氣愈發濃烈,在急促喘息間繚亂,那濃霧般的香氣中,飛出一只白煙做的鶴,飛過碧綠庭院、秦淮煙景、高山遠水……直到花香鳥語中,墜入深粉色花瓣碾磨出的柔軟里,不斷下陷、下陷,直入萬劫不復的情欲。
21.
我將衣裳疊好,一件一件放回到竹編箱子里。打量四周,這清雅怡人的小屋子我已經住了整整一個月,是時候離開了。
走到西廂房外,司澤正和官員議事,我站在門外海棠樹下等了片刻,玉甫叫我進去。
我擺手示意不用,在這間院子里,我一直行事謹慎,盡量不讓外人看見我。
等到官員魚貫而出,我才走進屋子,周圍還彌漫著男子們常熏的檀香。司澤拍拍腿,招手讓我過去坐下。
“不坐了,我要走了。”
“走?去哪兒?要去買桂花糕嗎?讓錦衣衛替你去就行。”司澤眼中透著純真。
“不是,司澤,我要回家了,就像你要啟程回京了一樣。我們早晚要分開的,現在到了告別的時候。”
司澤立刻站起身:“為什么?是誰欺負你了?說閑話了?你跟我說!”
“你別動氣,小心點,肩胛上的傷還沒好透呢。”我扶他坐下,眼睛忍不住濕潤,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愛他,心被活剮般的痛著。
“司澤,我們沒有未來,長痛不如短痛,現在分開最好……”
“不行!朕……我不準!阿枚,肅枚,傻姑娘,我要讓你做我的皇后啊,你怎么還不明白?你在我心里無可取代了。”
“不。”我搖頭,淚水落了滿面:“我不能嫁給你,我不想進后宮。”
“為什么?你告訴我為什么?別急,慢慢說,總有解決的辦法。”司澤又站起身,雙手攥住我肩膀:“看著我的眼睛。”
我直視他:“我愛你,司澤。我愛的是司澤,不是皇上,我能嫁給司澤,但我不能嫁給皇上。”
“這有這么區別?阿枚你告訴我,這其中存在什么不可抗力?我是司澤,我是一個人,有痛苦有人性,我只是恰好富有江山,你嫁給我,可以擁有我這個人,順便得到一半江山,有什么不好?”
“有,司澤,我可以回答你,真的存在不可抗力。你剛剛解決殷佛海,你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你以為往后沒有什么事情能阻止你,但事實上你經歷過的只是無數坎坷中的一部分,往后你還要解決大大小小的危機。你是江山的主人,你這輩子就要全心全意侍奉江山,愛情只能是調料,你不需要愛情。我和你一樣,我也有這輩子非做不可的事情,我需要經營自己的事業,而不是在深宮枯守余生。你還不明白嗎,司澤?我有和你一樣堅硬的靈魂,我們這種人不需要愛情。”
司澤的神情逐漸冷硬,盡顯威嚴:“朕命令你做朕的皇后,你今生今世只能做朕的人!我馬上下旨到你們肅家宣布皇命!什么狗屁陳銘闌,他再敢自稱是你的未婚夫朕就砍掉他的頭!”
終于還是走到了我最不想看見的局面,我輕聲說:“隨便吧,陛下,皇恩如此浩蕩,小女子承受不起,到時候只能一把白綾,或一把剪,在屋內了卻殘生了。”
“肅枚!”司澤的美目此時嚴厲兇殘:“你敢再說一遍?”
我平靜道:“我要走了。”說著,向他作揖行禮,轉身離開。
“肅枚!回來!肅枚!朕命你回來……”
我越走越遠,踏向十月里百花肅殺的小院,身后忽然傳來尖叫:“快來人!來人吶!護駕!陛下吐血了!”
我回頭,對上司澤含淚的眼,鮮血汩汩不斷自他嘴角溢出,他的嘴張張合合,還在嘶啞地重復:“回來……”
22.
今年注定多災多舛,十一月,我已輾轉來到京城,在九重紫禁宮深深處,風很涼,但我堅持坐在室外,檐下各式風鈴不停發出悅耳聲響。
“肅小姐請看,這是陛下特意為小姐挑選的琉璃風鈴。”宮女輕言細語,將托盤呈到我面前。
第十八串?還是十九串?我記不清了,司澤知道我愛聽風鈴聲,就時常讓人送來各式各樣的精致風鈴。
“好,掛上吧。”
那宮女如蒙大赦,輕手輕腳退下,和另外兩個年輕宮女一起踩板凳安裝風鈴,她們身輕如燕,看起來賞心悅目,嘴角帶著笑,連裝風鈴這樣的小事,都已經是她們無聊生活中的小驚喜了。
我垂頭看自己的《金陵四時圖》,還有指甲大的一小塊就能完工,但是司澤不愿意來看,我請宮女幫我遞話多次,得到的回應永遠是:“除非肅枚同意做皇后,否則一切免提。”
“我想回家。”我再次提出請求。
小宮女們頓時苦了臉:“肅小姐,真是太難為奴婢了。”
盡管她們很可愛,但我還是不打算心軟。我開始絕食,一天,兩天……不到兩天,第二天下午,皇帝同意我出宮,去京城邊的驛站和從南京趕來的父母相見。
去時我帶著《金陵四時圖》,最后一針在母親面前完成,由她剪短絲線,“娘親剪”,象征著我已經出了門子,我不再是肅家的閨女了。
晚上和娘親同睡,我們竊竊私語,終于,我對她敞開心扉:“我愛陛下,我真的好愛他,娘,我好累好苦,我快堅持不住了……”
“傻丫頭。”娘親撫摸我頭頂:“那就服個軟嫁進宮里,你母儀天下,娘親就算不能時常見到你,也能沾沾你的光。”
那夜我哭了很久。第二日,我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周庭哉。
“我是特意來見你的。”他站在亭子外,與我相隔一段距離。
“肅小姐,我心悅你。請先聽我說完。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隆興酒樓外,你欣賞奕洺山人的金綠山水,那時候,我對你沒什么特別印象。后來你創辦萬月樓,主動來找我合作,我才真正注意到你,肅小姐,你聰明又莽撞,我欣賞你的經營模式,所以,我創辦了萬喜坊。”
聽到此處我心中一驚。
他繼續說到:“我是商人,商人重利,一開始我確實對你存著利用的心思,你與客人交接作品的時候,我在你的房間外安排了萬喜坊繡娘偷師學藝。你可以恨我,你應該恨我,換一個人應該恨不得捶死我,但是我知道肅小姐不是一般人。你在金陵賣出的十九幅作品我全部高價收購,我日日夜夜研究,從中看出你的真心,肅小姐,你是天才,世人對你那些作品的贊賞只停留在表面,他們看不見你的靈魂,你是能夠名留青史的人物,千年之后應該還有后人奉你的作品為至寶。
你不愿意入宮,我理解,我恰好能為你提供你最想要的生活,你可以經商、交友、走南闖北,我為你提供最多的資源,為你創造這個時代最大的自由。希望你好好想一想。”
他離開后,竹葉在風中簌簌搖晃。
新年前最后一次朝會,我攜帶《金陵四時圖》進入太和殿,在大殿中央,我展開這幅作品,眾人嘩然。
我知道,憑借《金陵四時圖》,我可以被尊稱為天下第一,這是做皇后得不到的,如果做了皇后,我的名字永遠隱在司澤的光輝后。
他強,我也強,這樣的愛情注定兩敗俱傷。
《金陵四時圖》長達兩丈八尺,從冬到春,從死到生,都在刺繡卷中。
“金陵是五朝古都,太祖建功立業之地,也是小女子的家,生我養我疼我愛我,我的血脈里留著秦淮河的水,我的眼睛里裝滿了紫金山的景,金陵之于我猶如衣食父母,烏鴉尚知反哺,小女子用刺繡之技將心中熱愛固定在絹面上。如今小女子斗膽將這幅《金陵四時圖》獻給朝堂,獻給這江山社稷的建造師,諸位大人是國之棟梁,被萬民寄予厚望,往后天下經歷艱難困苦,萬望諸位大人垂憐百姓,百姓心熱目明,都含藏拳拳愛國之情,都渴望自由、獨立、生活太平,小女子便是億萬萬百姓中的一員,我用這幅刺繡替億萬萬個我發聲!”
司澤高坐丹樨之上,沉默不語,積威甚久,終于有老臣替我說話:“好,好,江山社稷,需要這樣的百姓!”
“是啊,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好作品,好孩子,老夫真替老肅欣慰。”
“是啊,肅家難得出了這樣一個好苗子。”
……
百官為我造勢,我端端正正,向龍椅上的人跪下:“小女子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小女子志不在后宮,渴望游賞山水,自由自在,將刺繡藝術傳遍天下,萬望陛下成全!”
大殿寂靜,更漏滴答,深深一聲,漣漪在空氣中擴散出無限遠的緊張。
“朕允了。”司澤說。
我的心還未來得及落下,懸停在半空,不知作何感想。
他繼續道:“但是朕有幾個條件。朕要求你,永遠自由,永遠不要被規矩束縛,誰敢強迫你,你來找朕,朕幫你解決,你想哭時便哭,想笑時便笑,你要永遠幸福真誠,你盡可以游山玩水走遍九州大地,不要膽怯,你要做朕的眼睛,替朕好好看看這世界。”
我心輕盈,暖流涌遍全身,我知道,那只白鶴,終于飛出了粉色陷阱,跨過山外山,飛向青天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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