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我還是找不到自己的尸體。

也對，

祁長鶴那么恨我，肯定把我扔進了亂葬崗。

1

我是大夏末朝的小公主。

我母后早逝，父皇沒再納妃，他把宮里唯一的女人——我，寵到了極致。

可是，我寧愿自己安分守己再也沒遇見過他。

2

我十四歲那年逃出宮門，在宮墻外的一棵大樹上看到了一身侍衛裝扮的祁長鶴。

他一身黑色勁裝，臉部線條簡直是長在了我的心里。

“你做我夫君，我讓你見皇上好不好！”

他一個翻身下樹，站在我面前沒有笑，只是應了一個音節，“好。”

當時我還不知，他眼里的流光不是對我提議的心動，而是目的的達成。

他是想要殺了我父皇。

3

我們成婚了。

父皇因為各地的起義軍焦頭爛額，根本沒時間管我，他還以為我是和以前一樣想要吃個南邊的稀奇玩意兒。

不過，祁長鶴是挺稀奇的。

他沒有要大婚之禮，沒有要府邸，沒有要賞賜。

只是在我把他帶回皇宮之后，讓我履行自己的諾言。

他一再要求，喋喋不休。

我起了疑心，“你見父皇干什么？”

“今天是成婚禮，母后留的書上寫我們要夫妻對拜，還有入洞房？”

祁長鶴一張好看的臉都黑了，轉身就躺在了床上，“不愿就不愿。”

我撲上去，躺在他的身邊，想著這男人可真是難伺候。

算了，洞房的事以后再說吧。

4

外邊似乎變得平靜了起來。

父皇也終于發現了我和他的關系。

他怒極，扯過長劍就要砍祁長鶴的頭。

我擋在他們兩個之間，害怕得不行，但還是喊道，“父皇，他是我的夫君！”

父皇平時溫雅的眼睛都氣出了火，“你這笨囡囡，十幾歲孩童的話怎能當真？”

他又轉向我身后的男人，怒吼，“這淫賊趁亂入宮，魅惑公主，給朕扔入狼窟，碎尸萬段！”

“父皇，不要！”

我沒有想到父皇會這么生氣，我也沒想到自己對于祁長鶴的在乎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我記得自己跪在地上，仰著頭，雙眼通紅，“父皇，我和他已行周公之禮，您不能讓兒臣肚子里的孩子沒有父親！”

屋內一片寂靜。

我聽見了身后祁長鶴急促的喘氣聲，我覺得他肯定能夠接受我了，我為了救他騙了父皇。

父皇扔下劍，憤然離去。

我陡然松了口氣，整個人都癱在了地上，事情成了。

5

祁長鶴果然對我越來越好了。

作為獎勵，我常常把他帶去見父皇。

他也慢慢開始對我笑，開始喊我“安安”而不是涼冰冰的“安平公主。”

6

這天，入夜。

“安安，明日是你的生辰？”

祁長鶴把我攬在懷里，暗示性地問我。

這男人果然是愛我愛得不行，現在居然都開始關心起我的生辰了。

“對啊，你知不知道我可不喜歡過生辰了。”

“為什么？”

我翻了個身，讓他繼續給我按腿，“我母后就是生我的時候去世的，父皇這一整天都會在月宮里，不來看我。”

“我和你說，月宮里真的是太冷了……”

我訴說著自己經年的困擾，像是和平常愛人聊天般，把所有都說了出來。

沒有注意到祁長鶴眼角的冷光。

7

似乎是應我的愿，天蒙蒙亮的時候下起了大雪。

很急，很白。

不過幾瞬就把門外的男人染白了頭。

我招呼他過來，“長鶴，在外邊淋濕了可不許進屋。”

他挺直的脊背側了側露出了身后的兩個雪人。

一個嬌小可愛，一個挺立高大。

我一瞬間紅了眼眶，看著祁長鶴滿頭銀絲的樣子，依舊好帥。

我走出去，笑著牽上他的手，“看來老天爺也想讓我們白頭偕老呢。”

“那……你愿意嗎？”

祁長鶴眼眸微動，繃緊的下頜線有些松動，他抬起了手，手腕上戴著成婚當日我送他的紅繩。

我借著玩笑的語氣把真心說出口。

我期待地看著他，他要答應了。

他答應了就不會再是我的禁臠，我會去向父皇求婚，我們會堂堂正正地結為夫妻，兩不相離。

“砰！”

月宮方向傳來一聲巨響，我和他都轉頭看去。

接著，整個皇宮都傳來陣陣爆炸聲。

他一把拽住往外跑的我，

四目相對的一瞬，我看見了他眼里的愧疚和深藏其中的勢在必得。

8

“小安，別亂晃，棺材都動了。”

耳邊傳來老鬼的訓斥，我從悠久記憶里抬起頭，看著周圍黑漆漆的棺材板，微微嘆了口氣。

后邊的故事有些落了俗套。

祁長鶴恨我，更恨我父皇。

父皇一生勤勉，奈何不知道是不是大夏氣數已盡，他早就癡迷巫蠱之術，妄想復活母后。

父皇派人去各地搜尋一千個童女的心頭血，說是這樣就可以成事。

而與祁長鶴相依為命的妹妹就是死在衙役手中。

祁長鶴說這些時，我看著他的眼里出現了恨意和笑意。

他蟄伏已久。

與宮外的起義兵里應外合，在我身邊俯首稱臣，給我父皇下毒，在宮內埋爆炸點……

這一樁樁一件件，全在他捅我的那刀之后，都告訴了我。

我心口疼得厲害，真的挺疼的。

9

他真的恨極了我。

殺就殺，也不知道把尸體給下個葬，現在我連投胎都沒法去。

我癱在棺材里，心口的位置空蕩蕩的，時不時的還能聽見風聲。

“歸來，歸來……”

陣陣呼喊傳入靈魂，我閉上雙眼，跟著聲音的方向飄走。

10

大夏亡了，祁長鶴當上了新朝的王。

我尋著聲音找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在大殿之上冷著臉的他。

一身玄衣，但卻和當年的少年一樣英俊。

只是不知道他的心里是否會有一絲對我的思念和愧疚。

應當是沒有的。

仗著他看不見我，我飛身飄了過去。

湊到他跟前，張牙舞爪地想要把滿身的怨鬼之氣傳到他身上。

十年之久，我漂泊在外，要不是老鬼幫我可能連個魂也不剩了。

他的心口近在咫尺，就離我那么近……

我只要把變黑變長的指甲插入他心口，不出一刻他便必死無疑。

我……

11

我到底是沒把死氣注入他的身體。

因為我被他關進了籠子里。

看著他冰冷的雙眼，我不解，這是得有多恨才要把魂魄都拘來折磨。

12

祁長鶴不知從哪里弄來的玉籠子，我也沒卯住勁撞，相反的我覺得這趟過去可能會發現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比如，我的尸體——被裹上了紅衣，放在不遠處的冰泉內。

冰泉酷寒，陣陣寒意順著腳底爬上了全身，

我失聲驚呼，“祁長鶴！”

他恨我有理由，殺我我也不再怨憤，但這般折辱于我簡直……

簡直……過分！

祁長鶴卻像是沒有聽見聲音一樣，提著籠子往眼前湊了湊，冷聲道，“公主，別來無恙啊。”

“你可真是讓臣好找。”

我倒是忘了，宮內的巫師還在，他們能有讓人看見鬼的辦法。

那便更好了。

我抱緊縮小的鬼影，竭力維持表面的平靜，“皇上即得江山，又何苦如此折磨于我？”

“我都死了十年了，你又為何遲遲不肯讓我入土為安？”

“這般作為怎能是君子所為？”

我字字句句出自真心，像是在問他又是在問自己。

誰料話音剛落，他便像是發了瘋一樣，仰天大笑。

半晌，他才笑罷。

祁長鶴扯著嘴角說，“我不是君子，你沒必要激我。”

“你很喜歡這里對吧，那就一直留在這兒。”

“我會讓你天天感受到痛苦……”

后邊的話我已經聽不清了，這人的神情倒像是真的瘋了。

13

祁長鶴瘋了。

真的。

我被他放在了尸體旁邊，他說，“既然公主歸來，那就與自己相伴。”

“你會日日夜夜看著我折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