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怒吼從這天際邊傳過來，聽著撕心裂肺，似是發出這吼聲的人遇到了生死不如的可怕事情。周遭方圓百里被這吼聲震得微微顫抖，樹葉沙沙作響。

白青玉腳下倏然停住，豎起了耳朵，屏住呼吸。

方蘭兒將手搭在了劍柄上，臉色沉下來。

九指劍圣那略微駝背的身影也停了下來，那張老臉露出不祥之色：“不太妙啊，我們似乎要跟這個血族撞在一起了。”

方蘭兒道：“前輩，繞道吧。”

話剛落音，一條黑影從那參天大樹之間落下來，地面一聲悶響。以血族的修為落地之時完全無聲無息，形似一條不存在的影子。但這血族如此猖狂的現身方式，顯然是它已經瘋了。

這血族仰天咆哮，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像是被人折磨得死去活來：“不。”

白青玉大吃一驚，雙眼瞪大，方蘭兒更是失聲叫出來：“曲姑娘？”

這血族聞言渾身一震，倏然停住了吼叫，像是一個偷雞摸狗的小賊被人發現，剎那不動了。捂著臉的雙手慢慢露出一條細縫，一只血紅的眼睛從那指縫之間看出來，瞳孔金黃金黃的。

曲雯婷劇烈顫抖，而且越來越猛烈，幾乎要變成了抽搐，顫聲道：“你們看見了？”

白青玉與方蘭兒同時倒抽一口涼氣，不敢動彈，驚得后退一步，完全無法相信。

九指劍圣面容一動，滿是悲哀，蒼老的聲音帶著顫抖：“是嗎，原來是你們的人，以你們的修為，他們自然能不殺就不殺，若是抵抗就吃了，若是順從就變成血族，原來哪怕是南宮家，也會屈服于血族。”

說罷，目光抬起來，掠過曲雯婷那哆嗦不已的身影，看著她背后的人：“對不對，常公子，就連與血族抗爭了十年的你，最終不也屈服了么，血族果真是所向披靡，無可抵抗。”

曲雯婷聞言倏然一顫，喉嚨里低吼著，慢慢轉過頭，惡狠狠瞪著身后的人。

她身后一條削瘦的人影慢慢浮現出來，面無表情，淡淡看著九指劍圣：“九指劍圣，你最終找到了自己認為正確的選擇。”

九指劍圣蒼然而笑：“血族是人嗎？老夫十年里為血族做了不少事，如今大限將至，雖則所作所為已經不能挽回，更加不能被原諒，就連贖罪也無法恕罪，但老夫仍是想在臨死之前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常衛夫依舊是面無表情，聲音也是平平淡淡：“我只是盯著她，免得她跑丟了，等她冷靜了我再帶回去，你們該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做干涉。”

九指劍圣嘿嘿一笑，微微搖了搖頭：“你為了阻撓血族，十年里孤獨一人，盡心盡力，到頭來想不到卻迷失了。”

常衛夫道：“我沒有迷失，只是想看到最后。”

方蘭兒顫聲道：“你們竟敢對曲姑娘下手。”

常衛夫不作回答，像是根本沒看見他們兩人，和在白青玉背上的史易拓。或者說下手的人不是他，所以他不用替別人回答，而且這已經不用回答了吧。

曲雯婷苦痛不已，死死捂住自己的臉，顫抖不止，聲音哆哆嗦嗦，但已經不是昔日那沁人心扉，如夢如幻的聲音了，而是帶著野獸的聲音：“你們看見了？你們都看見了？你們都知道了？”

方蘭兒臉色微微一變，白青玉也將手搭在了劍柄上，一語不發，雙眼緊緊盯著曲雯婷。

他兩人與曲雯婷交集不多，而且白青玉與曲雯婷還有至今沒有化解開的過節，如今見到她如此慘狀，下意識都做好了準備。

九指劍圣嘿嘿冷笑：“兩位，這位就是東方家大公子東方昱的左膀右臂之一，也是唯一一位從東方家藏身之地離開，為了阻止血族十年里流浪東洲各處的人，常衛夫。”

白青玉與方蘭兒自然不知道這樣的人物，但聽到竟然曾經是東方家大公子的左膀右臂，那身份定然是與曲雯婷無異，臉色微微一變。

就連他都成為了血族？而且是在阻撓了血族十年之后，最終選擇成為血族的？

九指劍圣道：“若是老夫死了，也只有常公子能將你們帶到東方家藏身之地了，但看來常公子如今已經不可能將你們帶去。”

常衛夫淡淡道：“你們走吧。”

曲雯婷忽而回過頭，沙啞著聲音：“不，一個不準走，先將他殺了再走。”

語畢，一聲凄厲的怒吼，十指閃出森森利爪，朝著常衛夫而去。常衛夫紋絲不動，任由她將自己的胸口給掏得一片鮮血四濺。

他雙手抓住了曲雯婷的手臂，慢慢將那利爪從胸口之中拔出來，那血肉模糊的胸口慢慢重生，一眨眼就恢復如初。

看來曲雯婷還不知道如何使用血族的力量，而他十年里對血族了如指掌，就算是沒見過豬跑也吃過了不少豬肉，故而一化身為血族，立即悟通了這使用之方。

曲雯婷咆哮不已，張開血盆大口朝他的腦袋咬過去。

咔嚓一聲，她的大嘴巴還沒咬到常衛夫，雙臂應聲而斷，被常衛夫硬生生給弄折了，森森白骨從那皮肉里面刺出來，極為駭人，慘不忍睹。

曲雯婷吃痛，仰天怒吼，劇顫不已。

方蘭兒飛掠過去，怒道：“夠了。”

縱然彼此曾經有過過節，但看到如今她這般慘狀，換了誰都于心不忍。她本就極愛干凈，完美的東西更是能令她當場斃命。如今卻竟然被化作了血族，人不人鬼不鬼，這比殺了她還可怕。

但她既然已經成為血族，想要如何自殺卻都失敗了。

白青玉驚道：“蘭兒，不可。”

方蘭兒覺得一股強大的氣壓撲面而來，體內一陣翻江倒海，身子一輕，被這股強大的氣勁震得往后飛出。但這氣勁捏拿得剛剛好，并沒有傷到她，她在半空轉身，落在地上，面色一驚。

常衛夫果真是并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

曲雯婷痛苦不已，揚天咆哮：“讓我死，讓我死。”

但那雙被弄折了的手臂只在眨眼間，便就慢慢恢復了原狀。她倏然出手，利爪往自己的心窩掏進去。

一聲慘叫，震得地面微微顫動，她將自己的心臟整個都掏了出來，渾身哆嗦不已，面目猙獰，猛然一捏，頃刻捏成了一團肉泥。

這一團肉泥慢慢從她那利爪之間滴落在地上，她揚天長吼，無力地坐在地上，胸口已經恢復如初，一顆嶄新的心臟重新在她體內生出來，此刻正有力地跳動。

九指劍圣微微搖了搖頭，道：“我們走吧。”

方蘭兒滿臉怒容，惡狠狠瞪著常衛夫：“我要殺了你，你竟敢這么折磨她。”

常衛夫淡淡道：“我沒有。”

白青玉沉著臉，按住了方蘭兒的肩頭，將史易拓放在地上，抽出了腰間長劍，立在曲雯婷身后，冷道：“我來解脫你吧。”

曲雯婷顫聲道：“是你。”

白青玉道：“不錯，是我。”

曲雯婷血紅的眼睛神色變幻不止，昔日種種從面前掠過，宛若一根根鋼針，狠狠刺在她的心頭，令她不能自已。

昔日她見到白青玉那人不人鬼不鬼的臉，頓然覺得惡心非常，甚至因此忍不住要出手將他殺了。但想不到此人日后也成為了南宮家弟子，尚且得到了南宮家的奇花異草治療，恢復了原本俊朗的容貌。

而這個人，此刻站在自己身后，要了結了她以令她得到解脫。

她不住微微顫抖，白青玉紋絲不動，手中長劍一片寒光微微流動，等她的回答。

曲雯婷顫聲道：“你開心嗎？”

白青玉不作回答。

曲雯婷怒道：“你開心嗎？”

吼聲震得大地猛然一震，眾人腳下微微顫抖，林子里沙沙作響，宛若刮過了一陣風。

方蘭兒臉色大變，閃身擋在史易拓身前，喝道：“青玉，回來。”

曲雯婷渾身一抖，方蘭兒這銅鈴一般動聽的聲音宛若是一根刺，在她心頭狠狠刺了一下。

白青玉抬起長劍，冷道：“你已經不在了。”

倏然白光一閃，長劍劍身一震，被她一把抓住了，轉過頭來，血紅的眼睛幾乎要流出血來。那小小的櫻桃小口，慢慢咧開，直達腮邊，面目猙獰：“你嘲笑我，你嘲笑我，你看到了，你看到了我的樣子。”

白青玉大吃一驚，低聲一聲，一掌揮出，五指成勾，朝她的天靈蓋抓下去：“你已經不是人了。”

一聲怒吼沖天而起，方蘭兒目光剎那粉碎，阿諾多姿的身影貼著地面掠了過去，驚道：“青玉。”

手中的長劍閃出一道寒光，空氣猛然劇烈扭曲，徑直朝曲雯婷那張大嘴巴之中激射而去。

轟隆一聲，一圈巨大的無形波紋剎那蕩開，九指劍圣臉色一變，運起體內一千五百年的修為，護住了自己。

這方圓數十里瞬間被夷為平地，強大的氣勁化作一陣巨浪，吹散開來。

一道人影筆直地從那巨狼的中心激射而出，方蘭兒大叫一聲，一把將他抱住。但這沖勁如此巨大，自己頓然被他撞得往后飛出，在地面上拖出了一道長達半里的痕跡，這才停住。

白青玉渾身酸痛，感覺骨骼又一次被震得粉碎，一聲咳嗽，搖搖晃晃起來。方蘭兒翻身而起，怒喝一聲，長劍一挺，就要撲過去。

白青玉一把將她拉住，搖了搖頭。

兩人看去，但見常衛夫一聲不吭地將曲雯婷抱起來，扛在肩上，看了他們一眼，淡淡道：“你們走吧，我和她會將血都夷為平地，興許這段時間里你們就能找到東方家。”

九指劍圣目光微微流動，嘿嘿一笑：“原來如此。”

他肩上的曲雯婷紋絲不動，那妖嬈迷人的身姿軟綿綿地耷拉在他肩頭。常衛夫身影一虛，蕩然消失在眾人面前。

方蘭兒呆住了，這才驚聲道：“青玉，你沒事么？”

白青玉皺著眉頭，搖了搖頭：“走吧。”

原來在那電光火石之際，是常衛夫出手將他救了下來。

他牙縫里吸了一口涼氣，目光微微一暗：“想不到，原來這才是對她最大的折磨，簡直不如死去。”

罷了喃喃道：“竟然在那一瞬間悟通了血族最可怕的力量，這得是多么痛苦的領悟。”

方蘭兒看著他的胸口，幾縷赤紅色的火焰微微游動，慢慢消失掉。她這才反應過來，倒抽了一口涼氣，余驚未了：“原來如此，若非是那人出手相救，恐怕你已經。”

白青玉俯身將史易拓背起來，咬咬牙，吸了一口氣：“走。”

九指劍圣嘿嘿低笑不止，身影在前方帶路，不住道：“血族的末日也快到頭了，若是他變成了血族，那么血族必定會被他殺光，嘿嘿嘿。”

驀地，方蘭兒停住了剛要跨出去的腳步，瞪大眼睛。

但見史易拓身上開始冒出一縷縷黑氣，她喝道：“青玉，放下他。”

白青玉聞言大驚，當即將史易拓放在地上，兩人震驚不已，方蘭兒哆嗦聲音道：“難道他已經不行了么？”

九指劍圣見到那一縷縷黑氣，不由得渾身一震，那雙被眼袋擠得睜不開的眼睛剎那瞪得大大的，禁不住上前兩步，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白青玉沉聲喝道：“前輩，不可過來，小心不要被這邪氣沾到了。”

九指劍圣眼珠子幾乎要瞪得飛出來，目不轉睛，那略微駝背的身影輕輕顫抖：“這是什么？”

這黑氣一縷接著一縷，慢慢變成了一團海草一樣，將史易拓包裹在其中，史易拓的手腳逐漸再也看不見。

兩人驚得往后退了一步，長劍紛紛亮在手中，臉上的神色比見到了血族還要凝重，目中露出恐懼來。

這一團黑乎乎的黑氣終于將他完全包在里面，忽而微微動了一下。

白青玉驚得振聲道：“史兄弟，可是你么？”

方蘭兒也顫聲道：“史易拓，別說不是你。”

九指劍圣目瞪口呆，禁不住一步一步后退，他感到了無邊的恐懼和絕望，蒼老的聲音微微顫抖：“這比那血族還可怕，這到底是什么東西，這個小子到底是什么？”

但史易拓只是微微動了那么一下，就再也沒有動。

方蘭兒眼中掠過一絲微光，連聲道：“史易拓，我們在這。”

白青玉當即明白，剛才他動的那一下，是那邪氣試圖在控制他的身體，但卻被他強行壓制住了。此刻正是關鍵的時刻，醒過來的究竟是史易拓，還是那人形黑影，結果馬上就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