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熱烘烘的。

我感覺到脖子和身上起了黏膩的汗氣，身上似乎被什么箍著，沉沉的。

迷糊中，我挪了挪，朝另一側(cè)的清涼轉(zhuǎn)過身去

不想行動異常艱難。剛離開少許，那熱力卻又貼到了我的背上，我再挪，它再繼續(xù)跟了過來。

心頭一陣惱。

我嘟噥一聲，動動手，想推開身上的桎梏。

正在此時，一個長長的呼吸在身后的胸腔震蕩，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做甚？”

我睜開眼，須臾，半瞇著回頭，一怔。

晨早昏暗的光線中，姬輿的臉正在面前，睡眼惺忪，不滿地看著我。

好一會，我才反應(yīng)過來，隨著腦子漸漸清醒，睜大了眼睛。

姬輿目光溫和，似乎對我的舉動早有預(yù)料，唇角揚(yáng)起一抹饒有興味的笑。

“你……”聲音出來，猶帶著含混。我支著手臂側(cè)起身，湊近前要把他打量清楚，卻仍有些不敢相信。

“躺下。”他再度開口，手上微微用力，圈住我拉下。

我只盯著他：“你何時回來的？”

他把被子掖上，笑了笑：“子時。”

子時？我回憶了一下，昨夜亥時初我就睡了。

記得黃昏時，申還來告訴我，他聽說周王東巡的車駕已經(jīng)到了雍，或許過兩日便要到鎬京了。乍聽到這個消息，我興奮了好一陣，心里不停地琢磨著他回來該如何迎接，安排什么吃食等等，一直想到入睡。姬輿隨著他們一去就是兩個月，通訊又不便利，我只好在宗周日日盼著使者。

不想一覺醒來，他竟已在身邊了。

我又驚又喜，架開他的手，將他左看右看。姬輿也不阻我，只微笑地臥著。只見他鬢發(fā)沒有絲毫凌亂，身上的里衣也整潔。

查看一番，我不解地說：“我昨日才聽說車駕到了雍。”

姬輿道：“數(shù)日前使者便已遣出。王說還須趕在惡月前返國，便加快了行程。”

是這樣，我頷首。想了想，又要將被子拉開，再看看別處。

“亂動什么。”姬輿卻一把將我按住，攏好被子，似不耐煩地瞪著我：“你動了一夜，看看現(xiàn)下都睡到了何處！”

我愣住，往四處看了看。只見自己已經(jīng)躺到了幔帳邊上，再往里就要抵著墻壁了。我干笑了笑，卻覺得不服。將近五月的天氣，蟬早已經(jīng)叫了，若不是這兩天清涼一些，我連薄被都不蓋的。姬輿卻還是總貼著我，他的身體像個爐子，我不躲還能怎么樣……

臉忽而熱了一下，我瞅瞅他，卻最終沒有頂嘴。

“回到時為何不告知我？”我看著他儼然收拾過一番樣子，轉(zhuǎn)開話題道。

“不過是用膳洗浴，何須勞動許多。”他不以為意，繃起身體伸個懶腰。

我無語，心中卻是一暖。

笑意浮上頰邊，我深吸口氣，伸手過去環(huán)上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他懷里，鼻間滿是他身體溫暖的氣息。

“輿……”我輕輕嘆道。

粗礪的大手摩挲著撫上我的耳際，熱氣拂在額邊。我閉著眼睛，感受到他的手臂在我的腰上收緊，堅強(qiáng)而真實(shí)。

“可想我？”他的唇在我的發(fā)際流連細(xì)啄。

我點(diǎn)頭：“想。”

低低的笑聲從他的胸膛中傳出，似充滿未知的魅惑，隨著他的身體翻覆過來：“哦？多想？”眼前的光照愈晦暗，熱氣噴在我的唇間，他的手緩緩探入我胸口的衣襟。

我也不禁微笑，攀著他的身體，抬頭回應(yīng)。

“母親……”忽然，一個稚嫩的聲音隔著門隱隱傳來。

我怔了怔。

姬輿顯然也聽到了，動作一頓。

“君父！母親！”聲音更大了，似乎不止一個人，還夾著寺人急急勸阻的說話聲。

我和姬輿齊齊停住。

“何事？”他臉上隱現(xiàn)惱色，朝外面道。

門外的聲音戛然而止。

稍傾，寺人的答話聲小心翼翼地響起：“邑君、夫人，世子和君主今朝聽說邑君昨夜回到，便要來見。”

我們對視一眼。

姬輿看著我，沒說話，無奈地松開手。

我笑起來，也放開他，從榻上起身。

稍稍收拾齊整，我打開門，只見階下從高到矮地立著三個小身影。

“母親！”昫看到我，飛奔過來。最小的玖跑得不及他快，跟在身后，。

我笑瞇瞇地張開手，將他們抱個滿懷。

“今日如何這般早起？”我用力在他們臉上各親一口，問道。

玖晃著腦袋，奶聲奶氣地說：“長兄……”

“長兄說君父已返來，要我等一道來看。”她沒說完，旁邊的昫搶著道。

“哦？”我也笑，看向朔。

他比其他兩個要內(nèi)斂一些，只站在一旁笑著不說話，眼睛卻亮亮的。

我也把他拉到懷里，問：“朔帶弟妹來看君父？”

朔點(diǎn)點(diǎn)頭，脆聲道：“然。”

“誰同你說的？”

“申。”

我捧起他的臉，也親了一口。

他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成婚的第二年春天出生的，今年已經(jīng)八歲。因?yàn)槭堑臻L子，姬輿對他教導(dǎo)很用心，但凡是在家里，習(xí)字射御必親自過問。

記得他剛滿三歲的時候，一次姬輿要出去行獵，臨走整理工具時，朔盯著姬輿手中的弓一眨不眨，保氏見到，笑著說世子定是想習(xí)射哩。一句閑扯，姬輿卻放在了心上，當(dāng)即抱著他行獵去了。

我當(dāng)時剛產(chǎn)下昫，待在產(chǎn)房里不能出來，聽寺人衿來告訴我，又急又惱。朔一個幼兒，路都走不穩(wěn)，更別提騎馬，萬一有個閃失可怎么得了？當(dāng)即遣申去，讓他把姬輿追回來。不想，申一去就是幾個時辰，他回來的時候，姬輿和朔也行完獵高高興興回來了。我自然是生氣得不得了，姬輿在外面怎么跟我說我也不聽。朔卻得意地告訴我，說他今天幫姬輿射下了好大一只野雉，晚上要給我做羹……這事后來不了了之，姬輿和朔卻多了一層師徒關(guān)系。到昫能張口說話的時候，朔已經(jīng)因?yàn)轳{著駒車在眾人面前沿著教場跑一圈而得到王姒的賞賜。

朔也對父親很是崇敬的。姬輿說的話，他向來不違逆；而為了隨姬輿晨練，他小小年紀(jì)就養(yǎng)成了早起的習(xí)慣。

“君父！”朔的眼睛忽而看向屋內(nèi)，大聲道。

我也轉(zhuǎn)頭，姬輿已經(jīng)穿好了朝服，正從里面出來。

見到孩子，他的臉上也漾起笑意，俯身一把將朔高高抱了起來。

“這些時日可認(rèn)真習(xí)射?”他溫聲問道。

朔扶著他的肩膀頷首：“朔日日早起習(xí)射。”

姬輿笑笑，又將目光看向昫和玖。

“君父。”昫在我懷里說。

“君父。”隔了片刻，玖也說。

兩人打著招呼，卻仍然拉著我的手。

姬輿應(yīng)了聲，將朔放下。

我笑著對昫和玖道：“不是說來看君父，該上前才是。”

他們乖巧地點(diǎn)點(diǎn)頭，離開我懷里，走到姬輿面前。姬輿神色溫和，蹲下身來，伸手摸摸他們的腦袋。

我在一旁莞爾不語。

同我比起來，孩子們對姬輿總是帶著敬畏的。這也難怪，不是姬輿不疼愛孩子，只是他平日對課業(yè)教習(xí)總是嚴(yán)格要求，不笑的時候又實(shí)在多了些，孩子們自然認(rèn)為我比較可親近。即便是朔，平日里他時而會對我撒嬌，也會把有趣的事講給我聽，而在姬輿面前卻是一副小大人的神氣。

“今日還要上朝？”我注意到姬輿的穿著，問他。

姬輿放開孩子，站起身來，頷首道：“歸來總須朝會告廟。”

“如此。”我說，心里卻有些不痛快。半夜回到，第二日卻早早地要上朝，周王也忒急了些。

“何時回來？”我又問。

姬輿抬頭看看天色，道：“許是午后。”

我點(diǎn)頭。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神氣，姬輿走過來，輕聲道：“姮……”他的手剛碰到我的肩頭，卻停了下來。注意到姬輿微訕的臉色，我轉(zhuǎn)頭，只見一旁，六只眼睛正亮亮地盯著我們。

我亦訕然。

“我盡量早歸便是。”姬輿接著說，手撫撫我的肩膀。

我嫣然笑笑：“好。”

雖然姬輿去了上朝，可畢竟遠(yuǎn)行歸來，回來大家自然要吃頓好的。

我坐在堂上，跟寺人衿討論著晚餐的食物。堂下卻鬧哄哄的，昫和玖正在朔的帶領(lǐng)下擺弄著一大堆積木，說是要蓋王城那樣的大宮殿。

“膾鯉如何？”寺人衿道：“臘日時，邑君曾贊庖弗做的膾鯉美味。”

“膾鯉？”我想了想，點(diǎn)頭：“尚可，若有鮮醢也好。”

“玖，高臺再高些……”朔的聲音傳來，中氣十足。

“不過已有肉炙，改做些涼菜好了。”停了停，我補(bǔ)充道。

寺人衿頷首：“再做些蕨菜也好，開春時采的已漬了兩月，如今入味了。”

我卻覺得不大滿意：“若有新采的筍……”

話沒說完，卻被一陣吵鬧聲打斷了。堂下，朔和昫為積木起了爭執(zhí)。

“……大殿須我來起，我去過！”朔說。

“去過又如何？長兄那般起法定要倒的！”昫不服氣。

朔生氣了：“誰說會倒？”

“師亥！”昫理直氣壯：“長兄上回起的明堂不到一個時辰就倒了!”

“那是風(fēng)吹的！”……

我深吸口氣，閉眼揉了揉太陽穴。

“母親母親。”袖子被扯了扯，我睜眼，卻是玖走了過來，小臉滿是委屈：“長兄和寶寶又爭執(zhí)，玖玩不成積木了。”

我摸摸她的頭，無奈地笑。

昫是家中最愛動腦筋的人。從他學(xué)說話開始，他就會指著所有讓他覺得好奇的東西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我們則順著他的意思，告訴他這是什么，那是什么。

由此，昫學(xué)語的速度讓所有人都感到驚奇，寺人衿甚至一臉怪異地看著我：“世子昫與夫人當(dāng)年相較，真可謂天地之別。”

當(dāng)他學(xué)會了說話，我們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好奇程度超乎我們想象。他會問我們所有能想到的問題，諸如天為何是藍(lán)的，云為何會飄，鳥為何要唱歌，樹為何會開花等等等等。

有時，侍母實(shí)在解答不下去，昫卻要緊追不舍，侍母只好把問題丟給我。但我也不能全部答得出的，而昫的問題卻似乎無窮無盡。一次，我被他纏得無可奈何，點(diǎn)點(diǎn)他的鼻子：“真是個好奇寶寶。”

玖當(dāng)時正在學(xué)語，聽到我這么說，在我懷里也有樣學(xué)樣地在指向昫，嘴里一邊淌著口水一邊說：“寶寶，寶寶……”

眾人大笑。

不知是印象太深還是“寶寶”的確比“次兄”好念，玖從此以后便認(rèn)定了昫叫寶寶，再不肯改口。

話說回來。朔是兄長，兄弟間若論權(quán)威，自然是他占上風(fēng)。可惜，這種地位在科學(xué)上沒能得到體現(xiàn)，就像現(xiàn)在，昫會不屈不撓地抗議到底、

堂下的吵鬧聲越來越大，我嘆口氣，想先把晚餐定下來恐怕是不行了。

“朔、昫，可想君父再將積木收去？”我稍稍提高嗓門，向堂下道。

兩人的聲音倏而低了下去。

我站起身來，走到堂下。

兩個小家伙看看我，臉紅紅的，不再斗嘴，卻仍各自瞪眼。

“何事？”我問。

“朔要起大殿！”朔響亮地說。

“昫要起大殿！”昫毫不示弱，隨即道。

我看看地上的積木，問朔：“朔可起過大殿？”

朔點(diǎn)頭：“起過。”

“后來呢？”我問。

朔不說話。

我又轉(zhuǎn)向昫：“昫欲起大殿？”

昫頷首。

“大殿如何，昫可見過？”

昫也不說話。

我溫聲道：“既各有所缺又各有所長，何不協(xié)作？王城大殿亦非一人之功，乃諸匠合力方得以建成，爾等當(dāng)效之而為。”

朔看看我，又看看昫，片刻，率先道：“諾。”

昫也瞅瞅朔，點(diǎn)頭：“諾。”

看著兩人和解，我笑笑，撫撫他們的肩膀。

“母親。”我剛要走開，昫忽然趕上來，拉著我的手，小聲問：“師亥何時來？”

“嗯？”我想了想，道：“師亥還在杞，母親未聽說他要來。”

“哦……”昫嘟噥著，小臉上滿是失望。

與朔不同，昫最崇敬的人是亥。

昫很聰明，識字背誦，一點(diǎn)就通，所有教導(dǎo)過他的人無不贊他天資絕好。不過隨著年齡漸長，好問且較真的性格卻始終如一。

侍母慶幸終于把包袱甩了出去，卻輪到師氏們頭疼起來。

我檢查課業(yè)的時候曾問他喜不喜歡師氏，昫想了想，搖搖頭。

“為何？”我問。

“師氏不與昫說話。”他嘟著嘴說。

我哂然。

昫將滿五歲的時候，天大旱。我跟著姬輿在梓和豐的田巡視了一番，只見土地都起了龜裂，田畯們說恐怕要顆粒無收。我想起觪曾同我說過伏里的亥已經(jīng)去了杞國為臣，便同姬輿商量，說不妨請亥來修水利抗災(zāi)。姬輿在豐和伏里也見過渠，對它的作用并不陌生，略一思索，點(diǎn)頭同意了。我當(dāng)即致書給觪，向他說明情況，借亥三個月。

觪答應(yīng)得很爽快，不出一個月，一輛馬車將亥送到了鎬京。許多年不見，亥的模樣已經(jīng)大變了，髧發(fā)束了起來，戴著冠，加上原本斯文的外表，儼然一個諸侯國來的大夫。見到我，亥的臉上像從前一樣浮起靦腆的顏色，卻從容不迫地行了個禮，稱我“夫人”。我答應(yīng)之后，他抬起頭來，唇邊含著微笑。

姬輿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簡單招待之后，便開始向亥介紹當(dāng)前的旱情。亥也很快進(jìn)入角色，稍事休息，便隨著姬輿往豐梓兩地的田間查看，馬不停蹄。

經(jīng)過半個月的思考策劃，水渠動工了。亥相當(dāng)認(rèn)真，民夫們挖掘時他就在現(xiàn)場監(jiān)督著，夜以繼日，常常累了就露宿在地頭，到渠水終于灌入的時候，亥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旱情緩解，所有人都眉開眼笑。

姬輿給亥贈了玉帛車馬，又準(zhǔn)備了厚禮要答謝觪。

我自然也欣喜不已。不過感激之余，我還很不厚道地動了把亥留下的念頭。

反正觪自己也曉得開渠呢……我心里打著算盤。于是一日，我同亥寒暄，有意無意地問他可有成家的念頭。

亥看看我，臉卻一紅，靦腆地笑：“國君已為臣娶婦，如今育有二子。”

我啞然無語，觪那狐貍……

亥要走，最傷心的卻是昫。

那時一次我?guī)d去探視工地的時候，昫見到亥在木板上畫的溝渠草圖，十分好奇，不停地問；亥也是個好脾氣，有問必答。

一來二往，兩人熟稔起來，友誼迅速發(fā)展。

亥見到昫，總是笑瞇瞇的；昫也很喜歡亥，對他的學(xué)識很是敬佩，三天兩頭便吵著要去看工地，回到家里也得意揚(yáng)揚(yáng)地總把“亥今日怎么怎么說”掛在嘴邊。

侍母笑他：“世子往日受教師氏如何不見這般專心？”

昫是個聰明的孩子，懂得舉一反三。聽了這話，他立刻改口稱亥為“師亥”。

昫的哭鬧也最終沒能留住亥，不過，亥很負(fù)責(zé)，每逢旱汛總要過來看看渠的情況，而每回他來，昫總會成為他身后的尾巴，走到哪跟到哪。

我安慰地摸摸昫的臉蛋，正要回去再討論菜式，卻見申從堂外進(jìn)來了。

“夫人，”申行禮，微笑道：“邑君方遣人來告知，已得假五日，待歸來可往阪。”

“當(dāng)真？”我一聽，又驚又喜。心里飛快地轉(zhuǎn)著念頭，這么說，晚餐也不必特別準(zhǔn)備什么了，到阪里用膳便是……想著想著，心情愈發(fā)雀躍起來。自去年冬天到現(xiàn)在，我們就待在鎬京沒離開過。姬輿總是忙，上巳過后，周王又去了東巡，到現(xiàn)在，終于能放開一切好好休息幾天了。

阪是梓離周道最近的鄉(xiāng)邑。它很小，不過二三十戶人家，里面的家宅更比不上鎬宅的一半大小。然而，對于我和姬輿而言，它卻是個有著特別意義的地方。在那里，我第一次見到了被姬輿養(yǎng)大的小悠，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正視了姬輿對我的感情。若論條件，豐鎬固然好，梓的大邑也舒適，可我卻覺得阪更可愛，每年，我和姬輿都要抽些空，單獨(dú)兩人去那里小住幾日。阪沒有多少仆役，也不會有什么事來打擾，到了那里，我們便能真真正正地過上灑脫的兩人世界。我們可以在鄉(xiāng)野中漫步，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嬉鬧，姬輿甚至愿意放棄晨練，陪我賴床到日上三竿……想到這些，我的臉上就不自禁地漾起了微笑，隱隱發(fā)熱，姬輿請假就是為了和我去阪啊……

“母親要同君父往阪？”朔的聲音忽然在身旁響起。

我轉(zhuǎn)頭，三個孩子不知道什么時候都圍了過來，仰頭看著我。

“然。”我笑瞇瞇地半蹲下身，對他們說：“君父母親不在這幾日，爾等可要聽話。”朔和昫日里都要跟隨師氏學(xué)習(xí)，至于玖，她一向喜歡黏兩個兄長，交給侍母帶幾日也是沒問題的。

我的話說完，卻沒人答應(yīng)。昫將眼睛瞧向朔，朔似醞釀了一下，對我說：“君父臨行前說，他返來就帶我和昫行獵。”

昫用力點(diǎn)頭。

“玖也要去。”玖望望兄長，可憐兮兮地接口道。

我沒想到他們會有異議，一時說不出話來。

三個人齊齊用盼望的眼神望著我。

看著他們，我心里也有些軟軟的。太陽穴隱隱脹疼，我閉上眼睛揉了揉，怎么辦才好？。

往日去阪，不過一車一馬，多余的從人都不會帶。可這一次，當(dāng)姬輿回來的時候，看到宅前穩(wěn)穩(wěn)停著的兩車兩馬，還有和我站在一起的孩子，他著實(shí)愣了一下。

“君父！”玖主動地跑上前去。

姬輿抱起她。

玖趴在他肩上甜甜地笑：“君父，我等何時啟程？”

姬輿面上一訝，將詢問的目光看向我。

我苦笑，點(diǎn)點(diǎn)頭。

“阪屋宅狹小，如何住得下許多人？”姬輿放下玖，走近前來對我說。

我想了想，道：“不必帶什么人，我隨你住東室，朔他們住西室，留寺人衿照看便是。”

姬輿看看我，嘴唇動了動，卻不發(fā)一語。稍傾，轉(zhuǎn)身命隨人收拾啟程。

蹄聲陣陣脆響，馬車在周道上轔轔向前。

朔和昫不肯待在車?yán)铮缇透诹思л浬砼粤恕暮熥雍笸ィл浐蜁d共騎驪駒走在前面，朔乘另一騎，稍稍落后。

夏風(fēng)吹進(jìn)來，卷著些塵土的味道，我將車幃稍稍掩上。

“君主可知阪在何處？”身旁，寺人衿抱著玖，逗她說話。

“知道。”玖點(diǎn)頭。

“哦？”寺人衿又問：“君主可知阪有山鬼？”

玖愣了愣。

“不信？”寺人衿一臉神秘，湊近她的耳朵，壓低聲音：“阪的山中有個大鬼怪，專擄人家中的小兒來吃哩！”

玖半張著嘴，卻半信半疑：“母親說她最喜愛阪，玖也是在那里生的。”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求證地望向我。

寺人衿卻不以為然，慢條斯理地說：“那又如何？君主不記得了，每回往阪，邑君夫人都不許世子與君主亂走？”

玖瞪大了眼睛。

“胡言。”我半好笑半責(zé)怪地白了寺人衿一眼，從她懷里接過玖，寺人衿忍不住笑起來。

說來有趣，朔是在豐出生的，昫是在梓出生的，玖是在阪出生的。從城邑的規(guī)格上看，明顯是個降序排列。

首先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的是昫。他琢磨了一番，認(rèn)為大邑雖不如豐，相較之下卻不算丟臉，因?yàn)槿绻龋姹冗@兩個都要小太多。

于是，昫滿懷優(yōu)越地對玖表示了同情。

玖也懵懵懂懂地感覺到這是不公平的，跑來問我為什么只有她生在阪。

我啼笑皆非。懷玖的時候，晏正住在頡，她跟我提議，說頡的接生婦遠(yuǎn)近馳名，我如果能住到與頡鄰近的阪，不但能在關(guān)鍵時刻得到上好的幫手，產(chǎn)前產(chǎn)后她也可以經(jīng)常來看我，豈不一舉兩得。我當(dāng)時聽了也心動，覺得接生婦倒無所謂，只是孕婦生活難免郁悶，阪是我喜歡的地方，又有晏來陪我，何樂不為。

姬輿初時并不同意，卻最終拗不過我。就這樣，玖在阪出生了。

我對玖說，阪是我最喜歡的地方，所以玖生在了那里。

玖聽了，似乎有所釋懷，卻仍不滿，嘟著嘴說：“可寶寶說玖就是因?yàn)樯谛∫兀且孕ぞ浮！?

我愕然。

三個孩子中，朔長得最像姬輿，昫的長相則偏向我。而玖，說她像姬輿的人更多一些，可能是因?yàn)樗请p眼睛完完全全是姬輿的翻版。

姬輿當(dāng)時聽到這話，又好氣又好笑，捏捏她的臉蛋：“肖君父有何不妥？”

玖不依地晃著手臂，腮幫鼓鼓：“母親好看，玖要肖母親……”

入夜的時候，車馬終于進(jìn)入了阪。

邑宰在門前迎接，說膳食湯水都已經(jīng)備好。姬輿頷首，領(lǐng)我們進(jìn)入宅內(nèi)。孩子們興奮不已，放野馬似的，一到堂上就追逐著去了庭后。

車馬勞頓了半日，所有人都有了倦色。用過飯食之后，我又費(fèi)力地把三個鬧騰的小家伙逮住沐浴，方才空閑下來。

“母親為何不給我等用東庭的大池？”浴池里，玖趴在池沿上問道，總角的頭發(fā)上掛著亮晶晶的水珠。

“君父現(xiàn)下也要洗浴。”我手里拿著絞干的巾帕，將她的臉擦了擦。

成婚以后，因?yàn)橄矚g來阪，姬輿便對住宅修葺了一番。我出了不少主意，比如，在庭院里種上自己喜歡的花木，把窗戶拓寬，讓匠人按自己畫的圖樣打制舒適的家俱等等，其中，最令我有成就感的就是建造洗盥室。東西兩庭的主室都各帶兩個耳室，當(dāng)時，我覺得兩個耳室都拿來收納雜物什么實(shí)在是浪費(fèi)了，倒可以把其中一個改造成沐浴清潔的地方。姬輿聽了我的想法，覺得有些異想天開，卻沒有反對，讓我放手去做。

我興奮不已，接連幾天都埋頭在創(chuàng)作的熱情中，又是勘察又是畫圖樣，忙得不亦樂乎。我請工匠燒制大塊的陶板，用來鋪陳地面、四壁和浴池；又在屋外在浴池的底部掘了灶，可以直接在屋外燒薪炭，方便將浴池里的水加熱。馬桶和洗盥池自然不能漏掉，只不過水缸和匏瓢代替了自來水設(shè)施，洗盥池下面用粗大的竹節(jié)與馬桶連通，水可以通過馬桶的出水口，沿陶土管道排到屋外設(shè)置的收集桶里。

我對自己的設(shè)計得意不已。

姬輿則有些看熱鬧的意思，像看小孩玩具似的參觀。不過在使用以后，他倒也覺得挺方便，尤其是浴池，每次來，在浴池里泡上半個時辰已經(jīng)成為他雷打不動的習(xí)慣。

“那為何東庭浴池比西庭大？”朔也不解地問。

我一愣，片刻，笑笑：“東庭浴池是大人用的，自然要大些。”話說出來，頰邊卻隱隱發(fā)熱。

“可西庭是母親住的，母親也是大人。”昫也湊過來，一針見血地說。

玖點(diǎn)頭，嘟起嘴，義正辭嚴(yán)：“母親就是偏心君父。”

我啞然，哭笑不得。

這時，朔趁著昫和玖不注意，將手向水面一拍，水花高高濺起，把他們落了一臉的水。昫和玖立刻尖叫地積極反擊，浴池里水花亂濺，三個小人又開始鬧作一團(tuán)。

待我回到東庭，卻不見姬輿。家人說方才邑宰來見，他到堂上去了。

我頷首，慢慢走到廊下伸展伸展腰身。

月光皎潔得如銀子一般，瀉在庭中。正當(dāng)花木繁茂的時節(jié)，樹影婆娑，月季的花瓣瑩潔如玉，夜風(fēng)中蕩漾著絲絲的幽香。我深深地嗅了嗅，熏風(fēng)拂來，身上卻涼涼的。

我看看被濺得半濕的衣裳，站了一會，決定先去沐浴。

洗盥室里，溫水早已經(jīng)放好了，巾帕整齊地放在浴池邊上。我走到椸前，脫下衣服，疊好掛在上面。

燭光中，池水騰著淡淡的蒸氣，我光腳踏著地板走到浴池前。腳伸入湯水中，溫暖漸漸包裹上來，我緩緩把身體坐下，舒服地長吁一口氣。

兩名侍婢提著膏沐和桶進(jìn)來，解開我的頭發(fā)。我仰頭靠在池沿上，手臂輕輕劃了劃，水溫軟地蕩漾在胸口。我愜意無比，閉起眼睛，任她們搓洗。

沒過多久，頭發(fā)洗凈了，侍婢用巾帕將發(fā)上的水擦干，又替我裹起。我仍閉著眼睛，聽到一陣腳步窸窣，再接著，隱約有門響。心想，許是她們出去了吧。

不過隔了會，卻有仍有些細(xì)碎的聲音，似伴隨著熟悉的呼吸起伏。

我睜開眼睛。

椸前，姬輿正背對著我，動手寬衣。

我噎了噎，他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

“邑宰回去了？”我問。

“嗯？”姬輿回頭看看我，應(yīng)道：“回了。”說著，手上卻不停，未幾，身上的衣服褪去。燈光將水霧映得氤氳，只見他露著寬厚的脊背和精壯的軀干，正低頭寬下裳。

心蹦了一下，我感覺到體溫在湯水中有些上升。

他轉(zhuǎn)過身來，我忙回過頭。心里不住地郁悶，成婚這么多年什么沒見過？還有面紅心跳……

正想著，“嘩”的一聲，池水漲過我的脖子溢出浴池，漫了一地。

姬輿在我身前坐下來，看著我。

“邑宰方才說甚？”我問。

“無甚事。”姬輿道，我卻感覺到他的腿正在水下伸了過來：“說些稼田之事，還有悠。”

“悠？”我說。

“然。”腰上一緊，池水起伏間，姬輿的雙臂已經(jīng)一把將我抱住。我望著他，只覺肌膚貼著火熱的觸感，陣陣催動心跳。燈燭中，他低頭看著我，臉近在咫尺，雙眸光采如惑，嗓音如磁：“它已返來。”

“嗯……”我含糊地說。他的唇很近，熱氣烘在我的呼吸之間，喉嚨干干的。

姬輿含著淺笑，注視著我，片刻，臉俯過來。

水漾在四周，似乎變得更燙。

他的動作很熟稔，唇舌交纏間，肌膚上傳來大掌的摩挲，只覺身體陣陣地酥軟下來。

“姮……”他在我耳邊低喃，雙手托在我。

帶著陣陣戰(zhàn)栗，我情不自禁地仰起頭。頭發(fā)隨著巾帕松開，垂落在搖晃的水波上……

水緩緩地漾在背上，仍有余溫。

姬輿的手指在我發(fā)間輕輕撫動，似帶著饜足的慵懶，有一下沒一下。我將頭伏在他的頸窩，享受地半閉著眼。

“鎬與梓也修洗盥室可好？”好一會，忽然聽他低低開口。

“嗯？”我睜開眼，抬頭看他。

姬輿唇角揚(yáng)起，沒說話，卻低頭在我耳邊廝磨。呼吸的熱氣攪在皮膚上，纏綿悠長，身體隱隱地泛起一陣酥麻。

我莞爾，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唇上一吻：“好。”說完，支撐著離開他的身體。

姬輿淺笑，注視著我。

“水涼了。”稍傾，我說。

“嗯。”姬輿道，不置可否，手仍然圈在我的腰上。

我輕笑，拉開他的手，站起身來，扶著池沿下地。

穿好衣服出了洗盥室，我坐到鏡前，用巾帕仔細(xì)地將頭發(fā)擦干。

鏡中的人側(cè)著頭，烏發(fā)如瀑地垂下，燭光中，映得肌膚如玉。

恍然間，卻多了一個人。

姬輿也穿好了衣服，在我身后坐下，一只手臂環(huán)了過來。

我微笑，沒有停下。

“朔他們可睡了？”姬輿將我肩上的幾縷頭發(fā)輕輕撥開，問道。

“睡了。”我說。片刻，補(bǔ)充道：“我看他們躺下才出來，又教寺人衿給他們講故事。”

鏡中，姬輿看著我，唇邊浮起苦笑。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緊，他的身體貼著我的后背，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不該帶他們來。”稍傾，他緩緩地說：“朔和昫要行獵，返鎬再去便是。”

我一笑。心里明白他想說什么，平日庶務(wù)繁瑣，來阪本就是為了放個假，連孩子也是很少帶的，像現(xiàn)在全家人一起來還是第一次。

“朔和昫很想你，”我輕輕地說，轉(zhuǎn)頭看他：“這兩月幾乎日日問我你行至何處。”

“嗯？”姬輿目光定了定。

我放下手中的巾帕，放松地靠在他懷里。

“輿，”我溫聲道：“他們也許久未曾外出，難得闔家出來一次也好。”

姬輿笑笑，在我的發(fā)間深吸口氣，雙手緊緊擁著我。

我也笑，望向面前的銅鏡。只見光照溫和，里面兩人靜靜相偎。這鏡是我第一次來阪時，姬輿特地為我置的。那時的姬輿不擅表達(dá)，也不愛說話，總冷傲地昂著頭……想到這里，我不由地微笑，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仍然沒有改變。成婚之初，晏曾經(jīng)很擔(dān)心地問我，姬輿在家里會不會對我兇；就連我那小外甥庚，養(yǎng)得和觪一樣八面玲瓏的性子，每回來宗周見到姬輿卻總是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笑甚？”姬輿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我轉(zhuǎn)頭，他的眼睛近在咫尺，長睫下雙瞳深黝。

“無事。”我莞爾，伸手撫上他的頰邊，端詳片刻，吻上他的唇。

姬輿似是一愣，隨即熱烈的回應(yīng)。他扳著我的肩膀和腰肢，將我的身體轉(zhuǎn)過來，熱氣重新漾滿我的呼吸，大手探入我的衣下，肌膚戰(zhàn)栗……

“砰砰!”

突然，門上被人大力地敲響。“母親！”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喊，似乎是玖。

我和姬輿倏地停住。

“母親！”她又喊了一聲，比剛才更響。

我與姬輿分開，臉上熱熱的。訝異地看向姬輿，只見他面上仍有潮紅，卻神色不定。

“何事？”我一邊整理好衣衫一邊問。話音未落，只聽“嘎”的一聲，門竟開了。

在我瞪視下，玖跑了進(jìn)來，后面跟著朔和昫。

“母親！”玖跑過來，一頭撞進(jìn)我懷里。

“何事？”我驚詫地看她，又看看朔和昫：“爾等不是睡了？”

“睡不著。”玖嘟噥地告狀：“寺人衿總說山鬼要來，玖和兄長不敢睡。”

朔和昫都點(diǎn)頭。

我疑惑地問：“寺人衿呢？”

“睡著了。”朔說。

這個寺人衿……我一陣頭大。

“昫要與母親同寢！”不等我開口，昫大聲說。

“玖也要！”玖亦大聲說。

“胡鬧！”姬輿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我回頭，只見他站起來，沉著臉道：“爾等貴胄，受佑于天，怎懼區(qū)區(qū)訛言！”說著，他看向朔，目光嚴(yán)厲：“朔！爾當(dāng)為表率！”

朔紅著臉，看看姬輿，又看看弟妹，卻沒有動彈。

“昫，玖。”姬輿又看向他們，聲音透著不容抗拒的強(qiáng)硬。

“昫不回去。”昫倔強(qiáng)地望著我，似鼓足了勇氣。

“玖也不回去，君父一返來就不許母親講故事！”玖更是滿臉氣憤。

姬輿的臉繃得緊緊的，目光犀利。

一時間，兩只大眼瞪著四只小眼。

“哇！”過了會，玖首先頂不住，小臉一皺，大哭起來。

我心中長嘆。

“勿哭勿哭。”我開口道，伸手拉玖。玖淚珠大顆大顆地掉，卻哭得更響，順勢撲在我懷里。

我拍著她的后背，望向姬輿。

他臉上陰晴不定。好一會，看看我，眉間浮起一絲無奈，終于軟下來：“勿哭，留下便是。”

玖抬起頭來，一下一下地哽咽著，涕淚橫流的臉上，雙眼明亮。

我苦笑地點(diǎn)點(diǎn)頭。

昫上前一步，不甘落后地說：“昫……”

姬輿明顯嘆了口氣，扯扯他的總角：“昫也是。”

兩張笑臉頓時重現(xiàn)燦爛。

“朔，去閂門。”姬輿淡淡吩咐道，頭也不回地朝內(nèi)室走去。

“……鵲感于二人深情，每年七月初七飛來千萬，搭做長橋，二方得相會。”我緩緩地說。

床榻上，姬輿躺在最外，我在最里，朔、昫和玖依次躺在中間。三個小人非要聽故事，我講完了火燒赤壁和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玖又纏著我講牛郎織女。

“那牛郎織女便真的一年只見一次？”聽完以后，她偎在我懷里，滿是遺憾地問道。

我點(diǎn)頭，道：“星漢迢迢，除非鵲橋，二人不得逾越。”說著，將目光瞥瞥姬輿，他正以手支額地側(cè)躺著，看著我，唇含淺笑。

“何不告知齊天大圣？”朔思索地開口問道：“齊天大圣連帝也不懼，定可助他二人。”

我愣了愣，未及開口，昫卻轉(zhuǎn)著眼睛道：“不須齊天大圣。可乘母親說的那火車，雷電為力，日行萬里，任星漢再是迢迢，不出幾月也可到達(dá)，何須一載？”

我哭笑不得。

朔接著說道：“這些神靈甚無趣，母親還是再說那曹操孔明的好。”

昫也來勁：“昫還想聽齊天大圣。”

“明日再說。”這時，姬輿開口了。他看看朔和昫：“要行獵便須早起，該睡了。”

朔和昫聽話地閉上嘴巴。

姬輿目光溫和，起身，一口吹滅了床邊的燈盞。

我也躺下。

未幾，放在枕頭上方的手忽然被一只大手握住，我一怔。

“母親母親，”黑暗中，玖仍不放棄，小聲問我：“牛郎織女可會如你和君父般有許多孩子？”

那大手帶著些粗礪，卻溫暖踏實(shí)。

“或許，”我回握著它，手指輕輕撫著上面的薄繭，柔聲道：“可定比不得我們。”

玖“哦”了一聲。

誰也沒有再說話，唯有那手卻裹得更緊。

第二日起身時，已是破曉。

我監(jiān)督孩子們穿好衣服，刷牙洗臉。用過早飯后，走到堂上，幾聲鹿鳴忽而從庭前傳來。

“悠！”朔面上一喜，朝庭前奔去，昫和玖也高興地跟在后面。

晨光下，小悠頂著巨大的鹿角，正在嚼著寺人給的嫩葉。孩子們歡笑地圍上去，小悠支著耳朵，溫馴地接受他們的撫摸。

我站在階上，微笑地望著他們。和姬輿成婚以后，小悠就養(yǎng)在了阪。說來有趣，它如今已經(jīng)是附近山野中的鹿王，卻常常跑回來向圉人要吃的，人人都說它這鹿王當(dāng)?shù)檬娣?

“呦！呦！”許是吃飽了，小悠鳴了兩聲，撒開蹄子朝外面奔去。

孩子們卻沒有跟上，因?yàn)榧л洀奶煤蟪鰜砹耍掷锬弥龔埞Ｋ泛蜁d歡快地跑過來，爭相取弓。

“我要射大隼！”昫說。

“我要射大犀！”朔也說。

玖卻不感興趣，扯著我的袖子，問：“母親，野中可真有山鬼？”

“若有，君父將它射死。”一個渾厚的聲音道，下一瞬，玖已經(jīng)被姬輿高高抱起，大步向前走去。玖又叫又笑，騎在他的脖子上，雙手緊緊扶著姬輿的腦袋。

陽光熹微，一個高大的身影旁邊蹦蹦跳跳地跟著兩個小影子。

“母親！”男孩們催促地喚我。

我也笑，提著裳裾，快步地跟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