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到了縣衙門前,車夫上前叫門。
足等了兩刻,也沒見縣衙里出來人。
車夫生怕夫人等的著急,冷汗都下來了,小心道:“夫人,不如我們從后門入內(nèi)……”
悠悠女聲清冷道:“不必,就在這等!”
車夫無奈,也是被逼急了,對著大門一通狂鑿。
許久后,院子里才有個怯生生的聲音傳出:“是誰呀,衙門今日不上值?!?
車夫聽到聲音一愣,就連馬車中的蕭亦蓉也蹙了蹙眉,這聲音不是內(nèi)院丫鬟的嗎?
車夫急問道:“秋蕊,怎么是你出來呢,門子衙役都哪去了?哎,你先把門打開,夫人回來了?!?
秋蕊呀了一聲,費(fèi)了很大力氣才將兩扇大門推動,隨后來到馬車前見禮。
蕭亦蓉款動步伐走下馬車,望著丫鬟道:“人呢?”
秋蕊道:“回夫人,人都請假了……”
“豈有此理!”
蕭亦蓉黛眉倒豎,臉龐上怒意薄發(fā),也不和秋蕊廢話,邁步直朝縣衙內(nèi)庭行去。
貼身丫鬟也顧不上和秋蕊說什么,拎著包袱緊著追夫人。
她們走后,車夫問道:“怎么回事???”
秋蕊道:“這些日子回春堂要辨清濁,百姓都去那里打官司了,后來有人告丁三爺……”
原來丁三石死后,百姓見真告倒了衙門里的人,也紛紛效仿婦人前去告狀。
內(nèi)班這些吏胥,可比外班公人惡跡多多了。
也不知袁成瓚是怎么想的,現(xiàn)在有人告他就判,而趙墩柱則是有判就抓,一兩日間就抓了不少。
孔令暉對此只是冷眼旁觀,無論抓誰他都默不作聲。
這下更寒了人心,衙門中一群吏胥聚在一起商量來去,也想不出應(yīng)對辦法,索性干脆集體請假,想逼孔令暉出面保他們。
哪知曉縣尊大手一揮,請假?
準(zhǔn)了!
于是衙門中除了特殊崗位,現(xiàn)在是一個上值的公人都沒有,只剩下內(nèi)院的丫鬟仆人了……
蕭亦蓉氣沖沖進(jìn)了內(nèi)院,問明了孔令暉所在,到了書房門前,當(dāng)一腳踢開書房門。
一進(jìn)去便劈頭蓋臉質(zhì)問:“孔令暉,你這縣令是怎么當(dāng)?shù)???
孔令暉方正的臉皮抽搐,勉強(qiáng)笑道:“夫人旅途勞頓,何不先去歇息???”
蕭亦蓉道:“用不著的話少說,你叫我回來,又把那字據(jù)為己有,這些都是什么意思?衙門里為什么沒人了?”
孔令暉連忙拱手執(zhí)禮:“夫人,且聽我講,那道士兇橫,為夫也是無奈啊。”
他就把這些天,道士是如何作詩相逼,他又是如何忍辱負(fù)重,只等夫人回來與他做主的事兒說了一遍。
“作詩?”
“夫人請看!”
孔令暉一指左側(cè)墻壁,那里果然掛著一首詩句。
蕭亦蓉定神一瞧,秀眸不由露出凝重色彩。
“春云如獸復(fù)如禽,日照風(fēng)吹淺又深。誰道無心便容與,亦同翻覆小人心。”
她才情稟賦俱佳,一瞬間就領(lǐng)會了詩中含義。
并且見其字跡,和上次“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那種胸懷天下蒼生,飽含憐憫不同。
她能看得出,在寫這首詩時(shí),筆者一定心懷憤慨,深恨“云”之無常反復(fù),如同小人禽獸。
蕭亦蓉斜了孔令暉一眼,反而覺得筆者罵的好,罵的對!
但畢竟她和孔令暉是名義上的夫婦,且利益一致,自然不能向著外人。
哼了一聲,蕭亦蓉忽然想起早上趙墩柱送來的包袱。
夫妻吵架,丫鬟自然不方便觀看,只在門外候著,蕭亦蓉一回身,將丫鬟手里的包袱取過來道:“今早回來攔住我的車,說是也有人贈你字!”
他們夫妻是連表面和氣都奉欠,蕭亦蓉也不好私自拆開對方之物,所以也沒看到里面寫的是什么。
等到孔令暉接過來展開,蕭亦蓉一看上面寫的內(nèi)容,笑了。
但笑著笑著,臉上僵住了。
而孔令暉一見字跡,暗暗皺了皺眉。
那夜暗中會過道士,并有意提高聲量,對方應(yīng)該知曉深淺了才對,怎么還敢給自己贈字?
看到上面的內(nèi)容,以其城府之深,也不禁生出怒意!
“聚散虛空去復(fù)還,野人閑處倚筇看。不知身是無根物,蔽月遮星作萬端。”
這詩詞之意,是說云在空中好像一手是遮天,作者漠然置之,靜靜看著你裝逼。
但你心里一點(diǎn)逼數(shù)沒有,不知自己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東西,還以為自己能遮天蔽日呢?
結(jié)合眼下情景,佐官都去了回春堂辦案;
衙門的公人被抓的被抓,請假的請假;
百姓更對縣令毫無認(rèn)同!
除了丫鬟仆婦,他這堂堂縣尊,居然成了光桿司令,政令難出內(nèi)院,可不是飄浮無根之物嗎?
孔令暉暗中大怒,但當(dāng)著蕭亦蓉之面,卻不好發(fā)作。
一邊平復(fù)心緒,一邊注視詩句,心中則想著如何與蕭亦蓉言說。
可他看著看著,猛然間瞳孔一縮,和蕭亦蓉注意到了同一件事!
這詩句中字跡或清俊剛勁,或秀麗多姿,或凝重渾厚,筆鋒中有彌天極地的壓迫感。
可仔細(xì)觀讀,他卻發(fā)現(xiàn),這幅字和墻上那幅極像同一時(shí)間所寫!
孔令暉不敢相信,吐了口吐沫粘在手指,忍不住摸了摸上面的墨跡,又對比了墻上的那幅……
“這……”
孔令暉雙眸露出駭然神色,以其人極度深沉的城府,搭在字上的雙手也不禁顫抖起來。
兩幅字最少創(chuàng)作于十日前,難道眼下這番變化,如今這個局面,是那李清源十日前就預(yù)料到了的?
我與其從未直接照面過,他居然能算準(zhǔn)我的一切反應(yīng)?
“野人閑處倚筇看……”
是啊,他就那么靜靜的看著自己布置。
“蔽月遮星作萬端……”
那夜對方負(fù)手站在門前,根本不是沒察覺到自己跟在身后,而是不屑對自己出手?
而自己偏以為對方不過如此,認(rèn)為下來計(jì)劃會一切順利,得意洋洋回了縣衙,又暗中聯(lián)絡(luò)豪強(qiáng)。
這一切,都被對方“閑處倚筇看”???
孔令暉驚駭欲絕,幾乎有種窒息之感。
慌亂中,仿佛本色出演一樣,對蕭亦蓉一揖到地:“夫人吶,救救為夫!”
蕭亦蓉神情極為復(fù)雜道:“我…我先去和他一會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