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灶內的木柴依舊燃燒,油霧噼啪四濺,李清源眼皮微不可察的跳了跳。
所謂的徒手下油鍋,當然是加了醋在里面,但這會兒可是真燒開了。
他怕被油星子燙到,趁所有人的注意力在周婉盈身上時,腳步輕輕移動,趕緊離油鍋遠一點,然后才再次看向對方。
和師兄專精醫道不同,他除了醫道,還會相面。
觀周婉盈神色清明,印堂光潔,除了面色蒼白,有幾分虛弱之態,哪有半點鬼上身的樣子?
所以李清源一眼就看出,她上山的目的,應該不是鎮邪。
那她為何聽到“拔魔”,就面露懼色,惴惴不安?
李清源略微沉吟,有了一個猜測。
回春堂幾乎開遍鳳棲縣,如此大的規模,東家又是年輕貌美的女子,若說背后無人支撐,他是不信的。
此世尋常百姓都會淫祀“野神”,鄉紳大族也會供奉家祖,像是周婉盈這等人,暗中奉養個鬼怪精魅之流用來自保,也毫不稀奇。
看來鎮邪為假,“鬼上身”卻是真的!
周婉盈還不知李清源已經看出異狀,意識里蘇姐姐還在催促快逃……
“怎么逃?”
她面露苦笑。
打著驅邪的名義登山,道士要做法拔魔,她這邊撒腿就跑。
不說別人,就是跟著她來的健婦們,也都會認為是她魔怔了,非死命阻攔不可。
但這么僵著也不是事兒……
她心念稍轉,朝李清源一個萬福,柔聲道:“拔魔暫且不急,妾身有禮物奉上,還請真人稍待。”
一句話,既擺低了姿態,也抬高了對方,還用禮物暫時把“拔魔”這件事搪塞了過去。
蘇姐姐由衷贊道:“婉盈你可真機智!”
周婉盈無暇和她多說,立即吩咐身后將禮物拿上來,少頃,三個健婦托著木盒來到跟前。
“真人請看!”
三個健婦逐次將木盒展開,李清源跟著看了過去。
第一個木盒中,是一套針具,針身有尖、鈍、圓等不同規制,應醫道九針之數。
而其質地,赫然是純金制成!
第二個方形盒子中放著一尊脈枕,通體無暇冰潤,竟是用一整塊白玉鍛造!
李清源不禁咂舌,兩件禮物價值不菲,說送就送了?
周娘子好大的胸襟!
不過東西雖好,也要有命去享才行。
別看他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實際上心里早就急得冒火。
自陶菁菁下山到現在,已經超過了半個時辰,從現在開始,每一刻他都有殞命的風險。
剛才他偷瞄了一眼觀主令符,隱隱看到上面云篆有變化,這說明傳道應該是成功了。
可他的身子卻沒見好轉,仍一副要死的樣子,這變數到底在哪里呢?
正暗暗焦急時,最后一件木盒悄然展開。
李清源不經意瞥過,臉色倏地一變。
只見盒中靜靜放著一株老參,通體呈褐色,根須虬結,表面有許多褶皺和裂紋。
原身精善醫術,常和藥材打交道,他一眼便瞧出,這株人參已經接近百年!
所謂“七兩為參,八兩為寶”,而周婉盈帶來的這株,目測至少有九兩左右,完全可稱一聲“天材地寶”了!
這等老山參,有回陽救逆之效,哪怕命在旦夕,也能維持幾日生機。
對李清源來說,這哪里是參,這分明是他的命!
周婉盈敏銳察覺到了他的神態變化,心中微喜,忍不住問道:“真人可還滿意?”
她已經想好了,這三件禮物樣樣貴重,想來對方定會推辭一番。
而自己則趁勢提出延請一事,想必看在如此重禮的份上,對方一定不好拒絕。
哪成想李清源抬手一禮,淡淡道:“物者,職當周窮救急。居士于危困之際布施上清道,這份功德,貧道記下了。”
“呃……”
連句謝都沒有就收下了?
周婉盈目光呆滯,不可思議的望著對方。
李清源一笑,要不是怕被補死,他恨不得一口將老參吞下,怎么可能推辭。
而且光收下還不夠,還得想個理由趕快把老參用了。
一掃周婉盈蒼白的臉色,登時有了主意。
他朝正看熱鬧的邵清文招了招手,“師兄,道因法濟人,人因法會道。周居士與吾道有緣,善信布施不該推辭,至于這株老參……”
“我觀周居士身子虛弱,勞煩師兄用此物,煮兩碗參湯來給周居士補補。”
邵清文隱約有些奇怪,師弟的臉皮好像變厚了。
但這么多外人在,不好多說什么,只是接過禮物,去煮參湯了。
場間其他人也沒什么反應。
這位“真人”仙氣飄飄,如此出塵脫俗的人物,要是對禮物推來讓去,反而有損形象。
唯獨周婉盈叫苦不迭,東西都拿走了,自己還留在這里干什么?
哦,參湯還沒喝呢……
她沒好氣的睨了李清源一眼,正巧對方也向她看來。
“周居士,你準備好了嗎?貧道可要出手拔魔了!”
還拔魔?
她清潤的眸子露出慌亂,張了張嘴,正不知該如何回應,又聽李清源說話。
“對了,一旦牽引出妖邪,貧道與其斗起法來難免傷及無辜。”
他朝一旁滿臉疑惑的陶菁菁道:“菁菁,你帶著諸位施主在此暫避,周居士,請隨我來……”
此話一出,令場間期待他展露法力的眾人大為失望。
陶菁菁對今天發生的一切好奇極了,更想親眼看看師叔如何“拔魔”。
可此刻師傅去煎藥了,作為唯一的自家人,又不好當眾違逆,只能小嘴撅著,不開心的杵在原地。
周婉盈在上山前,就在思考著如何拿捏住觀主。
沒想到見面后,連話都沒說幾句,反而一直被對方掌握主動。
眼看對方做了個“請”的手勢,周婉盈把心一橫,深吸口氣,款動步履順著對方指引走去……
上清觀委實是寒酸,也沒個客堂能夠安置。
一共三個建筑,祖師殿空空蕩蕩,邵清文在另一間單房熬藥,李清源就把周婉盈請到了自己房中。
關上房門,李清源回身就來了個單刀直入。
“周居士,此刻房中只有你我二人,你有什么目的皆可講來。至于你身上那位,若能確定不會為害,貧道自然不會多事。”
聽到此話,周婉盈一張俏臉騰地紅了。
自己竭力隱藏的事兒,人家早就看破了。
只是在外面人多,給她留著面子,沒直接挑明而已!
蘇姐姐不可思議道:“沒可能的,他分明是個凡人,要不是那張符,我都能直接看穿他的心思,這小道士怎么能察覺我的存在?”
周婉盈沉默,洞悉人心,有時候不是非靈異法術不可,擅長察言觀色者,未必就比蘇姐姐的神通差。
既然已經被人看穿,她也不再隱瞞。
“真人容稟……”
周婉盈坐于蒲團,將自己的經歷娓娓道來。
蘇姐姐自她幼年時,就寄居在了她的身上。
二者相護依存,情誼甚篤。
她依仗其種種靈異,聚斂不少財貨。
受其指導,又開了回春堂這個藥行,好方便暗中修行。
只是生意雖逐漸做大,但周婉盈一介女流,又生無比貌美,怎會沒有覬覦者。
前幾日遇到一樁麻煩,不得已之下親自出手,因此受了傷不說,還被藥房的伙計給撞見了。
周婉盈深怕暴露修行功法,引來更多窺伺,于是便找了個“鬼上身”的借口。
也是因為這件事,周婉盈深切的意識到,想要安穩修行,光靠蘇姐姐不能解決所有問題,還得有更強大的靠山不可。
請大醫坐鎮回春堂,以圖結交貴人,就是她計劃中的第一步。
恰好事前陶菁菁信口開河,周婉盈聽說后,認為這是個契機,于是打著鎮邪的幌子,親自找上了山門。
說到這,周婉盈有些無奈。
“不曾想真人果然有鎮邪之能,妾身作繭自縛,方才丑態令真人見笑了。
只是我的這些隱秘,還從未和別人講過,真人既然知道了,不知可否行個方便,讓邵道長……”
她話未說完,便被一陣敲門聲打斷,還有邵清文的低聲詢問。
“師弟,參湯煮好了,要給周居士服下嗎?”
李清源一喜,連忙起身。
門外,邵清文正端著兩碗參湯,李清源接過一碗,咕嘟一口就給干了。
“師兄稍待,小弟這里還沒完呢。”
說完關上門,端著另一碗參湯回了屋。
“這……”
邵清文傻了,這孤男寡女的,還吃了這么補的藥,怎么覺得如此怪怪的呢?
李清源喝參湯的過程,周婉盈也看到了。
她不禁有些疑惑,難道是怕我疑心重,先喝一碗以示參湯并無不妥?
腦海中響起蘇姐姐的斷言。
“就是他想喝!婉盈你小心了,之前他精元虧虛,現在喝了這一碗,沒準會對你有想法。”
李清源自然猜不到蘇姐姐的話,喝下參湯后,臉上泛起潮紅,絲絲暖流沿著喉嚨直潤內腑,通身舒爽便利。
回頭再看周婉盈,只覺得她面容清麗無儔,一襲儒衫,雖做書生裝扮,卻難掩妖嬈的曲線。
尤其腰身如束,宛若春柳盈盈一握,坐在那里,和腰身以下有著略顯夸張的比例。
這個容貌,這個身段……
“周居士所求之事不難,但貧道也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居士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