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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謊言

祖祖輩輩的人全說“重男輕女”的思想深入人心。自小打著“我是男丁”的口號,在奶奶和爺爺面前,耀武揚威,自然是溺愛一點。可我漸漸明白生在窮人家的孩子,那千差萬別,不過是曇花一現。別人不那么認為,但我和媽媽深信于此。

那件事沒什么意外發生,我跳黃河也洗不清。

七月的夏天,太陽高照,人曬得懶洋洋的,誰都沒有什么精神,看起來就像是行軍的士兵喝得要命。我想,這不就是歷史典故,望梅止渴。二姐這時過來說:“梅在哪兒?你說的一點不實際。”

我說:“實際有用嗎?要聯想,這是精神力量。”

二姐不愛聽這話,不然為什么說她一點文化知識都沒學到。她看看天,看看我,動了歪心思。她對我說:“幫姐一個忙。”

我看著她,很沒禮貌地說:“不幫。”

“去買跟雪糕去。”

“沒錢。”我沒氣力地說。

“買兩根,你一根,我一根。”二姐娓娓道來。

我當場信了,可日記本全寫的是她的故事,我只寫了一個詞“狡猾。”

我左推右推,“累啊!熱死了。為什么你不去?”但我依舊沒忍住誘惑,看在二姐那么誠心誠意,請我吃冰棍,我十分滿意地點頭。我拿著錢,出門,右轉,再左轉。我心里嘀咕,不是為了二姐,是為了冰棍。我暗自竊喜,有錢的感覺真好!

下午三點,我頂著熱太陽,像夸父追日的英雄,不懼生死。李爺爺家的鋪子就在前面,我打開門,看著李爺爺,他手上拿著蒲扇。他熱得直冒汗,用力地搖扇子,扇啊扇,風緩緩吹到我這邊,我感受到風帶來的涼快。

李爺爺邊吹風邊問我:“要買什么?”

“天熱,買兩根冰棍。”我樂滋滋地說。然后把錢放到透明的玻璃桌上。

李爺爺接過錢,數了半天,笑瞇瞇對我說:“正好。”

從鋪子出來,一下子涼快成了熱鍋。我受不了炙熱的太陽光,就把屬于我的冰棍,撕開,放入口中。冰塊入口的瞬間,我仿佛覺得這兒就是南極,我像企鵝般享受冰天雪地。真爽啊!我吃著冰棍,邊走邊笑。

到家門口,我把冰棍全吞入肚子里。還有一根冰棍,我嘴饞眼也饞,這是二姐的,做人要厚道。奶奶說:“做人要講誠信。”我認為很有道理,事事要以誠信取信所有人。但冰棍還沒交到二姐手中,我遠遠地嗅到一種氣息,她的口氣中彌漫著一種殺氣。她丑惡的臉和巧言令色的嘴巴,令我當場折服。

我因而吃了一次大虧,這讓我明白誠信并不是對所有人,一味地誠信會被人利用,然后成為別人口中的“老好人。”

二姐看著我,沒有剛才讓我買冰棍的唯唯諾諾,她沖我吼,“另一根呢。”

我愣了,“另一根不是我的嗎?”

她急著回擊我:“誰說的?”

“你說的,又不是我。”我吵了起來,聲音勉強洪亮。

她露出猙獰的表情,用血口噴人的語氣回我:“你偷拿的。”

我一個字又一個字,特別清晰又響亮地說:“要拿也是你拿的,就是你拿的。”

“我怎么會拿,明明就是你買的。”然后她故作謙卑拉開衣兜看里面的東西,發現有什么不見了,便說:“是你拿著我的錢買的。”

我否認她,我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惡魔。我恨不得,她立馬從我面前消失,可她非但沒消失,事情越鬧越大,驚動了全家人。

他們看著我們,像觀賞一場戲劇。戲劇是假的,而這個事情是她虛情假意誘騙我做的,是她惡人先告狀令我難堪的。我如此忍受這種虛假的親情,所以我當場指認她的罪行。

“你胡說。”她邊說邊拉大媽的衣角,裝成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眼含淚水,快要下雨似的。

我才不信,正要解釋,大媽為了她的女兒,把我一頓臭罵。什么詞都有,和二媽的說辭如出一轍。

“有什么樣的媽,就有什么樣的兒子。”大媽說道。

我媽看不下去自家人欺負我,“你說什么話呢。”

大媽指著我們全家三個人,很明確地說:“就說你們仨。”

爺爺奶奶看情況不對,爺爺勸我們,“大家都是一家人,吵什么吵,小孩子鬧著玩呢。”爺爺的語氣不偏不倚,調節著兩邊的矛盾。奶奶卻一臉嫌棄地看著我,她挪動步子,跑過去和大媽說好話。意思是別吵了,都是一家人。可奶奶這么明顯地討好大媽一家,還能把我當成他們的一家人嗎?我眼睛怒視著眼前的一切,爺爺站著,悶聲不出氣,爸爸和大伯相互看著對方,也不知說什么好。只能聽到奶奶的好言相勸,在空氣彌漫。

奶奶最后掏出錢,放到大媽手心,大伯看著,卻什么都沒說。爸爸忍氣吞聲,裝做看不見,整個人毫不在意,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偷錢了。他覺得這就是一件小事,可關于他兒子的品德問題,難道就不重要了。自家人的臉面應該全毀在自家人手中。

我不服氣地低聲嘮叨:“他們一家人才不是什么好東西。”我說話的聲音很小,不敢太大被人聽到。說到底是心里不舒服,可面對的是咄咄逼人的大媽,又能怎樣把內心的話說清楚和明白。

奶奶怒目而視,“別說了。”然后我被活生生地嚇哭了。

媽媽一邊安慰我一邊為我據理力爭。“我孩子是什么樣的人?我最清楚,你,還有你們,也特別清楚。所以我兒子說的沒錯,他是被誣陷的,就是她不對。”媽媽惡狠狠地看著那對母女,拉著我揚長而去。只見爸爸和大伯,走進說了幾句話之后,便各自離去。

具體說了些什么,是關于我的嗎?不得而至,也許只是各自講了這事鬧著啊,然后就是大事變小事,小事成無事。還是親兄弟那樣,但事實證明絕對不可能。玻璃碎了,就很難在變回原樣。人心丟了,誰又會相信你呢。

二姐得逞了,她這次贏了我。我看著她對我調皮的笑,就感覺怪異。她是童話故事里的大怪物,丑惡又壞。我想變成騎士,把怪物制服,還我清白。

大姐來了,我自然是很不想見任何人的。話說我應該是恨她的,但我恨不起來,二姐是二姐,她是她。雖然大姐也是大媽生養的,但性格與這個妹妹卻截然不同。她善良,實在,說話總有種詞不達意的感覺,人卻不壞,甚至可以說除了媽媽,她對我挺好的。有時會和我玩鬧,有時有好吃的會和我分享。

大姐像我那樣蹲坐下來,那年我十三歲,她比我大五歲,是十八歲的年紀。那個年紀我是多么向往,可以去好多地方,是自由的。可好像她看著我,一點都沒有我想象地那般輕松和自在。那么美好的年紀為什么不好?我猜不到。

“我不讀書了。”大姐很傷感地說。

我戲劇般地說:“不讀書好,有很多人不喜歡讀書。”

大姐看著我,說:“我不是讀書的材料,你是。”她笑瞇瞇對著我,我倒不那么看自己,除了會記一些小小的日記本,寫些不堪入目的故事,我沒其他本事。我看著天,長嘆一口氣,說出自己的不堪,也沒那么難,

大姐倒是不說話也不笑我,她難受得說:“不讀書,就要結婚啦!”

我說:“那么早,是不是有點快。”

“你也覺得快啊!”

“不是嗎?”我對此提出疑問。

大姐摸摸我的頭,“逗你的,不過聽老人家說不讀書就是要結婚的。”

我義正言辭道:“老人的話有幾分信,這個是新社會,要信,我們信自己。”我說這話時,很自信對著天空笑笑。我以為自己就是天空的飛鳥,展翅遨游就是我天生的本領。

大姐問那天的事,對我說:“對不起。”

我依然有點生氣地說:“別說對不起,要說對不起也是他們。”

“可他們不是也有我嗎?”

我思考一頓說:“你不算,除了你,其他人都是。”

“爺爺奶奶也是。”大姐把我的得意抬到天上。

我很肯定地說:“現在不是,將來不知道。”

大姐拉著我出去玩,我說,作業忘寫了,我不想早點走,要讀書去。大姐和我打完招呼,說完再見。我要去知識的海洋遨游去,直接一屁股坐到硬硬的椅子上。

好像事情忘得好快,轉眼到了升初二的我。課本加重好多,加了物理和化學。我挺自豪地對自己說:“你就是天生的理科料。”然后有人聽到我說,一頓嘲諷,你學文多好,少了一位會寫故事的大作家。

我不知這話是嘲諷還是贊揚。自從出了家里那一檔子事,我做事小心不少,誰的話都不信,但也不會當面指出來。

我信誓旦旦地說:“文武全才不好嗎?我就是要文理全才。”

那個人聽了后,閉口不言,似乎是被嚇到了,走了出去。

好友蘭鵬問我:“你說的那事是真的?”

我說:“你指什么事?”

“就日記本寫的那些往事。”

我驚了一跳,說:“你偷看我日記本了。”

蘭鵬點了點頭,眉毛往上翹了翹,看著我。

我很反感她看我的眼神,每次一見到她,就心跳不止。我怕她什么?

她深思熟慮過后問:“你們家也那個。”

“怎么個啊!你表達清楚。”

“就是家庭分化,比如重男輕女。”

我很隨意地說:“沒有。完全沒有。”

“那我看來看去,你家是重女輕男。”她說出這話,我愣了半天。

我很堅定地回答她:“不是,我們家不是舊社會,沒有封建觀念。”

她“哦”了一聲,露出難為情的表情,繼續問我:“那你是別人不要的。”

我惱羞成怒,“你直接說我是撿的成了。”

她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對我道歉,“我只是覺得你家有點怪。”

“我也覺得是這樣的,怪異的。”我似乎喜歡怪異的這種說辭,它能夠解釋一切我不清楚不懂的所有事情。

她快要哭似的,說:“我家就是重男輕女。”

像我這種女孩子家,讀了書又如何,還是被人說三道四。我看著她哭泣,心里也難受,不自覺地把紙巾遞過去。

她低聲說了句“謝謝”,看向我,“你對我真好。”

我感覺心被電了一般,說:“換做別人都會這樣做。”

她更對我態度極好,說了他們家的事。后來我才知道,什么叫“家丑不能外揚”,什么叫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蘭鵬的生母走了,是離家出走。現在家里那個人是后媽。她媽叫啥名字,我忘了。反正聽她的口吻,她媽是個特別好的人,自從跟了她爸,家里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她處理的,把家打理得有條不紊。可是她爸之后就有了人,她媽氣不過,和她爸理論,到最后也沒理論成什么結果。她媽本來想帶著她走,可她爸并不允許。之后,她就離開了,沒有任何關于她的消息,就像你把紙團扔到大海里,無邊無際,到哪里去找。

蘭鵬她本來還帶有希望,想長大之后,就找她媽去。可她告訴我,她媽找不著了。

我問她:“為什么找不著?那是什么意思?”

她哭著說:“她死了。”

當死字從她嘴里脫口而出時,我傻眼了。我說不出怎樣個感覺,就是比溺水還要難受。總而言之,就是害怕,無助,絕望。

我讀著這幾個詞,心里哭泣著。

媽媽說:“男孩子不應該哭,遇到什么事都不行。”所以我只能心里哭。

原來結果來自她偷偷看到的一張紙,那張紙是她媽的死亡證明書,公安局開的證明書。證明書白字黑字寫明,她媽媽昊然去世,死亡原因自殺。她不敢相信,卻不得不相信。她一直以為她媽媽只是走了,等到她有能力養活自己,就去找她。直到那張紙被揭曉,她才恍然醒悟。那句話這么說來著,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是一輩子見不到的。

她深深體會清楚失去的感覺。她沒找她爸爸理論,那樣毫無意義。最大的事情是什么時候能夠逃離這個家。她最想離開家,卻無能為力。我聽了她的故事,特別同情她。除了同情,還有敬佩。敬佩她有勇氣,在這么小的年紀,去想不敢想的事。不像我是出生于舊社會的家庭,卻沒有舊社會的待遇。男孩的尊嚴在窮人家庭都差不多會毀在陰險的人手里。

我似乎有點后悔,沒大張旗鼓地把那件事寫到日記本上,我認為這個事情該寫到另一個日記本上,連帶著和大姐的故事。所以我從此多了一個日記本,一本寫痛苦,一本寫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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