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房間里,學生散漫,個個愁眉苦臉。再過幾個月,就要出去實習。他們都在說要找什么工作?相互問對方,自己將來的人生該怎么樣?
當你仔細一想,實習挑的不是工作,而是機會。能給你機會的企業,就那么少,有機會就不錯了。我是這么想的。
趴在桌上,寫著昨天老師布置的作業,說是下周才收。我閑得慌,早點寫完早點完事。有人說我,一點都不擔心。
我長舒一口氣,把作業放回桌兜。什么也沒說,借故有事出去,偷偷走到了操場。操場沒人,冷風呼呼刮來,我的臉冰涼如被刀割過,手碰上去的感覺,快把手心的溫度壞掉。
頭頂的圓月,明亮如初,看著它,就覺得不會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我把手機打開,想和張銀然閑聊一些實習的事情。消息發出去,很久都沒答復。手機屏亮了滅,滅了亮,反反復復好幾次。
我無奈打了個電話,不是她接的,是她的一個宿友接的。她問我:“你誰啊?”
我恭恭敬敬解釋道:“我是張銀然的朋友,她不在嗎?”
“她剛出去了,她回來,我讓她給你回電話。”
我道謝之后,電話掛得很快。我把手機放回兜里,手麻木地被冷空氣變涼。明月何時躲到云朵里,天黑蒙蒙的,校內的燈光亮閃閃的,我清楚地看著黑夜的樹高傲挺直的身影,但還是無奈分清枝葉的走向。順著路線,我數著樹的數目,灑脫地走回宿舍。
很遺憾,張銀然沒打來電話,微信也沒有回我消息。我想是太晚了,她打電話過來,不太好。誰知,一連幾天,都沒有任何消息。
我沒有再打電話,學校的事總是不經意間就來,很快我把張銀然拋到了腦后。直到想起她,我走到了她的學校門口。
不遠處,張銀然神色慌張地上了出租車,她似乎沒有看見我,但我能感受出她的手足無措,很緊張。我沒有來得及上去說什么?車就飛馳而過。
不過這一幕被她的宿友看到,她跑過來對我說:“你認識張銀然吧。”
“你是……”我聽聲音特別像接我電話的女孩。
“我是張銀然的宿友,就你把電話打來的吧。”
“嗯嗯。”
“怎么看起來,她好像沒回你呀!”
“她最近很忙,我過來找她來著。”
“是啊,她最近挺累的,可辛苦了。”
“發生了什么嗎?”
“你不知道嗎?她爸住院了。”
“什么時候的事啊?”
“大概有一個星期了吧。”
“在哪里啊?”
女孩把地址告訴他,發出“原來你不知道啊。”又一副“她為什么要瞞你”的表情,而后變成“她不想讓你擔心”的可愛模樣。
我急忙攔了一輛車,上車去醫院。女孩大喊:“別說是我說的。銀然她不想讓你知道,是為你好。她是什么樣的人,你應該清楚。”
我聽著吶喊聲,回頭過看了她一下,又急忙看著手機,看了看微信頭像,發現她把以前的頭像換了,略現悲傷的圖片映入我的眼眶,我想這是她的暗示嗎?
車極速往醫院趕,我整個人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知道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唯一的不同是此刻我的心情是崩潰的,不是喜悅的。
我看著川流不息的車流,不斷往各地走,我發自內心地想,這些人會去哪里?有多少是在去醫院的路上。
此刻聯想竟真的出現,一輛不需要等紅燈的醫務車沖過斑馬線和紅燈路口,我發汗似的,用手重復地擦了擦,沒有汗水,只是內心的顫動。司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認認真真地開車,在醫院門口安穩停車。
我把車門流利地打開,啪的關上,像是關上了自己的理智,我有點慌亂地在門口轉來轉去。后來我去了住院部,我想她肯定在那兒,在長椅上坐著等她。
時間過去大半小時,我還是遠遠地看著她的身影出了住院部大門,往離開的方向走去。
我站起來,對著她,走過去。她看到了我,放慢了腳步,聲音越來越小,似乎她在遲疑地想知道為什么我在這里?我微笑著開始解釋這一切。
我說:“我看你不回我消息,以為有什么事,就立馬過來找你。剛走到校門口,就看到你坐著出租車走了,我連忙攔了一輛車,告訴司機,追上你那輛車,就莫名其妙到了這里。”
她半信半疑地看著我,我假裝得若無其事,就是看看你。
“你在醫院干嘛?”我試探著問她。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說:“這個問題想回答,需要時間,它是個太長故事。”
說罷,我們坐到了長椅上,這樣說起來不費事。落葉飄了下來,正好飄到椅子上,我無聊地把它擺弄到地上,只感覺身后一片涼爽。
故事很精彩,我吐槽似的,擺起了一副要講道理的模樣,對這個世界的人發出嚴厲的斥責和對感情的藐視。
我說:“他們怎么能干這種事呢。”我氣憤極了,說著我站了起來,又坐下,平息自己的怒火。
她見我這樣,不慌不忙地解釋道:“我爸沒什么事,以后也不和他們有關系。”
“你做的對,他們雖說是你的一大家子人,可又不是沒給他們幾碗飯,怎么能過河拆橋,見風使舵,看誰得事找誰,跟自家人做對。”
她聽我說完,對我的想法保持肯定。不過她的話,又不是完全肯定。
“這事我爸說了算,不過我爺爺那過不去,他聽我爺爺的,可爺爺只認死理,到死也只顧自家人。我爸又是最大,按理說應該照顧下二弟的,可他有點不像話,我不想摻和這件事,不能讓我爸糊涂。這不是第一次。”她語速平淡。
我安慰她,“你爸肯定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但愿吧。”她嘆口氣說。
說了這么就,她反應過來,時間過去半個小時,天眼看是要黑的了。她對我說:“讓你陪我說這么多話,耽誤你時間,天都黑了。”
我說:“沒關系的,你的話都有道理。我們家也是如此,苦命人啊。”
她看我一頓嘲諷的模樣,立馬使了一個眼神給我,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苦笑著自己是否說錯了話。
她沒有責備我的意思,倒被我的真情實意驚嘆地瞪大了雙眼。我瞅了瞅她的眼睛,沒有殺傷力,眼中充滿溫柔。
我們出醫院,就各自分別了。她說還有事情,要回學校,晚上不方便出來。我應下她沒事請我吃飯的請求。
她坐上出租車的速度反而慢了下來,好像故意又看了我一眼,然后才把車門狠狠關上,像把她不想說的話關到她的世界。
我很好奇自己剛才的一席話,到底起了作用沒?她雖然看起來,就像什么事都沒有,但我總感覺這里面有事情,像她這樣的人,遇到天大的事不疾不徐,這次上出租車來時,是很著急的模樣,不然也不會沒看到他。
與他見面,走時,倒是平和。她是在隱藏什么事情,不想告訴我嗎?這個大膽的想法出來后,我對自己欲言又止。我寧愿相信自己的想法是多余的,千萬不要出什么事情。
正想的入神,公交車來了,我剛反應過來,它加速離開。無奈之下,我打開了手機,叫了一輛出租車,靠在座椅上,我腦海不斷往里放張銀然對我說的話,前因后果看似沒有破綻,又有點不合常理。尤其是我說“,,”,她竟沒有一絲回憶,而且最后好像她是遲緩地上車,難道不是要對我說些什么來著?邊想邊看著偌大的BJ城,這里交通便捷,道路通暢,但他毫不知道自己現在在什么路,只能看到路上的牌子,大致判斷自己離學校有多,多久還能到。
我想,下次要問問張銀然。
不到一個星期,就在我上次離開后,我去校外閑逛,順便想去張銀然學校看看她。半路卻遇見上次和我說話的女生,就是張銀然的宿友,我叫不出她的名字。不過,這次是我先開口道。
“你是張銀然的……”我努力想說什么合適。
“宿舍加同學,我們可是我姐妹,銀然她可照顧我了。”她笑呵呵地對我說,然后她先讓她的朋友到里面先點菜,站著和我說了一會關于張銀然的事。
其實對話的開頭是我詢問她的近況,而她似乎看著我,嘴里好像想說什么?等周圍沒什么認識的人,她才如實把情況說得明明白白。
“她不在學校。”
“那我下次來找她。”我隨手說了句這話。
“不是,她家出事了。”
我呆呆地望著她,緊張得問:“出事了,什么事啊?”我又低聲地說:“你別嚇我。”
“我不可能騙你。”她說話的聲音特別嚴肅,真的不想開玩笑。
“她爸去世了。”她說得很小心,生怕被任何一個人聽到,無論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這都不是一個菜飯間改談論的事情。
“為什么?”我問女孩。
“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反正張銀然這些天,不太對勁。上次你來,她爸的確是住院,可是沒幾天就走了。我后來才知道,學校要填表格,她問老師這個情況怎么填寫。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她看起來鎮定自若,其實心里苦澀得不行。每天自己一個人上課下課吃飯跑步,或許她做這些就是為了平復自己的心情。”
我像得到了一個極為危險的情報,自己卻必須把這個情報傳遞出去,不然我也會死的心都有了。我把這種自己幻想的比喻,聯想到我不能坐視不管。
我說:“我要去找她。”
正當我說完,跑到門口,把厚重的玻璃門快速打開,背后傳來女孩的尖銳的聲音“你慢點,她或許并不想見任何人。”
我把門甩手放開,玻璃門滑溜溜地回歸遠處,而我站在門口,始終沒有靜下心來。
女孩的那句話“你慢點,她或許并不想見任何人。”那瞬間他的耳朵,只清楚記得前半句話,后半句話完全被我的大腦過濾掉,我當時就在想:“她肯定現在特別需要人。”
這不僅僅是安穩那么簡單,跟多的是她并沒有把我當成知心朋友。我這樣冒然上去,對她算不算是打擾她。這個我暫且不論,只是想見她。
見她,見張銀然,就是如此簡單。
我邊走邊想,要給她發個消息。我知道她會推脫,會狡辯,會說謊。但我不是傻瓜,我其實早有所懷疑,就和藍鵬騙我一樣,她也騙了我,而我一點都不怪她。
我在微信上面寫字,“你的事,我聽說了,我想見見你,我知道你能看到我,難道我不算你的朋友,這么多年的友情,我想見見你,僅此而已。”我打下這些字,越發覺得心跳加速,怕她不理我,怕她不去見我,更怕她傷心流淚。
我內心在吶喊,“她不見我可以,但必須保證她的安全。”在一次又一次,在內心深處掙扎過后,我按了發送,又怕她不出來,便寫“你不出來,我就不走,在這過夜,反正學校最近沒事,我半夜翻墻回去,也不遲。”好似有點逗樂,不過我的的確確是認真地寫下的后話。
寒風里,我搓著手,耳朵微紅,臉冰涼如手,即便把雙手放進褲兜和衣兜的任何一處,手的溫度和心的溫度一樣,冷嗖嗖的。這似乎是低血壓的癥狀,就是所有的身體機能都在變緩慢,緩慢到快要停止。最后就會成為一具冰涼的尸體。
索性我把心態放平,仍張銀然絕不是個想看我因為她而做出傻事舉動的人。我看著手機,她仍沒有回答我。
大概有那么等了一會,她小心翼翼地往學校大門走去,我能看得到她走得特別緩慢,整個人沉默寡言,和曾經完全相反。
她一言不語,手放在了身后,低著頭,看著腳下的地,似乎是在等我說話。
我說:“你的事,我知道了。”
“對不起,那天我騙了你。”她抬頭看著我,眼中全是對不起,她不知該如何面對我。
“其實你不用這樣,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知道這件事情。可那么大的事情,你都不說,那我還是你的朋友嗎?即使我解決不了,和人分享痛苦就能減一分。”我說了很多話,有點指責她沒有把我當成知心朋友。
可我何嘗不知像她這種要強的人,告訴別人才不是她自己,因為我知道真實的她就是那么要強,遇到天大的事情,也要自己承受。
我見她不說話,便道:“其實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說,我不會和別人說的,我保證。”
她眼睛紅腫得盯著我,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又把自己的視野放在周圍,然后又看著她,想說:“你別這樣,我……”沒等我想好整句話,她的眼淚嘩啦啦流了下來,以光速的速度直接跑了過來,抱住我的身體,抓起我的衣服擦眼淚。我的衣服像被大雨浸潤過,顏色深了一大片。
我的大腦沒立刻做出任何反應,我的第一感覺就是反抗,就是把她推開,可我忽然沒有力氣把她從我身上推開,她像棉花糖放到我嘴里,永遠從肚子里取不出來。見她這姿態,我的雙手無處可放,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像撫摸一個溫順的兔子,我小心翼翼,真的太怕它逃走。可她這樣緊緊抱著我,讓我有點喘不過氣來。我臉無故地發紅,心跳變快。剛剛的緩慢又極速升上來,令我不舒服。周圍變得特別安靜,保安沒有看我們,路人看了一眼紛紛又把眼睛轉到另一邊。
她側耳對我說:“你真好。”
她放手,又很開心地對我微笑。我尷尬地也對她笑,“你沒事就好,我來就是想問下你實習去哪個城市,我們可以去一樣的地方。”
“你想去哪?我就去哪?”我一時對她的草草決定無語。
“這個還是要慎重考慮的。”我小心翼翼地說。
“我很慎重的,有你的地方,就好。”她回答的毫無壓力,臉上有個大大的笑渦。
我也不好意思再說什么,看她對父親的事,只字不提,我不再追問什么。那樣對她太過傷害,過去了的事也只能過去,不讓它過去,又能怎么樣?
藍鵬走了,永遠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楊哲呢,他爺爺和我爺爺,也離開這個世界,這是個永遠改不了的事實。
以及所有發生在我童年的家庭瑣事,還有自己人生遇到的事,包括未來的事,終有一天會變成過去的事。他們就像看歷史一樣,我們會變成歷史,未來的人也會變成歷史。這么說來,人是多么渺小,塵埃是形容人最恰當的詞語。
有時我從夢中醒來,就感覺世界不太真實,我所遇到的事情,像一場似有非有的夢,可它的確發生在我短暫的一生。
爺爺說過:“他八十歲了,離死不遠了。”我猛然想起這句話,人生好短暫爺爺已經不在了。
看她這么堅定,我點點頭,想讓她放心,正好有個伴。算來算去,我沒有吃虧。
晚自習,我拿著書,到了圖書館。一周之后,考完試以及參加完校內的招聘等這些事情都結束后,自己就要投身于事業的第一臺階上。也因為這個原因,教室滿是討論的聲音,無外乎問對方,你要去哪實習?別的沒有什么的,這些聲音響亮,但我總是聽不下去他們的對話,更加無法加入他們其中任何一個陣營。所以,我拖著疲憊的身子,找了一個安適的地方,就是想讓自己靜會。
圖書館燈火通明,全都亮著燈。我會以為人滿為患,上了樓,才發現沒有以前的十之二三,座位空蕩蕩的,可以隨意選擇。我選了靠窗的位置,把書扔到一邊,又從書架上選了一本我喜歡的書,擱在了桌上,免得自己乏味時,無書可讀。
我進來后,雜亂的心安穩下來,竟沒有一絲心慌,可能是本身周圍寂靜的環境,也可能這里是我的避風港。
我把自己拿來的書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背了小半會,卻又難以把他們背到心里,進入大腦。無奈地拿起小說,讀了半截,這小說平淡無奇,劇情老套,但文筆讀起來挺不錯的,讓人讀起來就不仍放下。
窗外夜色漸入黑色,路燈定時開啟,各個街道,亮堂堂的,人成群結隊走著,邊走邊說。我在二樓,離地面不遠,偶爾也能聽到他們談笑風生的話,卻不太清楚,他們之間的話題是有多么隨意。
提到話題,我不由想起今天與張銀然的事,馬上我的頭腦就把她說過的話又翻過來覆過去重復一遍,直到我刻意停下來。
我把剛才看的書合上,而不是把書倒過去,方便我再次拿起讀下去。不過,我認真看過的書,永遠該從哪讀下去。
我的人生也是,只能往下書寫,前面的過往,往事如煙,但不會煙消云散,只是人類習慣這么形容過去的遺憾與美好,對回憶無可奈何的惆悵罷了。
張銀然今天的反應有點奇怪,我打心里想。可是她能如此坦然面對父親的死亡,對我來說,她真的比我更加勇敢。
她沒有說原因,我其實對于別人的事情一貫是不理會的態度。可我此刻,竟無緣無故想知道導致這些事情發生的真相是什么?對這個,我還是無法主動放棄自己的想象。
當她無故說想和我在同一個城市工作,我的心就立馬不好拒絕。我可以拒絕任何人,就是不能拒絕她。我也不知把她放在了什么位置上,偶爾會越過朋友的門檻,可我們不是朋友,還能是什么?
我不敢輕易去挖掘自己內心的想法,我怕一旦真的挖下去,能出來像古董那樣稀有的東西來。這不得了,我不能接受這樣,我也配不上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