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尼家不算大,布置得頗為溫馨,進門正對著陽臺,陽臺上擺著兩三排的綠植,長勢喜人,一看就是被照養得很好的樣子。中間的橫廳上居中擺著沙發,沙發無依無靠的,前后都可以走人。左手邊是廚房,廚房再向里兩三步就是強尼的房間。按照強尼自己的說法,他是那種一睜開眼就要進廚房給自己準備豐盛的早飯的人。
右手邊則是一面電視墻,和一個閑置的小臥房。強尼的朋友很多,時常會收留些人在自己家過夜,他自己也挺自豪,仿佛恨不得把客臥改造成小旅館。
今晚就收留了一個新朋友。
晁亮靠在強尼家客房的飄窗上,能穿過小區看到對面的街道,零次櫛比的高樓間穿插著幾個宵夜攤,看起來不過是平凡靜謐的夜間城市。
強尼的名片在手上像撥弄一張打不出去的紙牌一樣,不作思考也不多端詳。
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謊稱找不到家的住處,撥通了強尼的電話,他竟然十分爽快地要讓他來自己家住下,為了表示誠意,也擔心晁亮再次忘記自己身處哪里,強尼是親自跑去地鐵站接上晁亮的。
“亮哥,你睡了嗎?吃宵夜不?我能進來不?”
房門外傳來了強尼精氣神十足的聲音,都夜半三更了。
“門沒關,你進來吧。”晁亮的視線依然看著窗外,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
只見強尼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餛飩進來,還撒上了一些紫菜蔥花。
晁亮尋著香味還是扭頭看了過來,這香味提醒了自己,確實從中午之后滴水未進了。
“這是……?”
“夜宵啊!今天謝謝你。這么晚了,也不能給你調我的拿手咖啡,只能這樣了……”
強尼湊過來將餛飩放在飄窗上,見晁亮面露疲憊,也不打算繼續打擾,識趣地準備離開。
“Jonny。”
“嗯?”強尼欣喜地立馬站住腳。
“你就這么收留我,不怕我是壞人嗎?”
“怎么會呢!亮哥你不是見義勇為救我了嗎!而且……你后來不也說了,你缺失的是階段記憶,那你幫我就更是你骨子里的選擇了,怎么可能是壞人!”
“你對每個人都這樣毫無防備嗎?”
“你都是一個缺失記憶的人了,我還能對你有什么防備?你搞不好這一秒在我家洗劫一空,下一秒出門都忘記往哪里走了誒。”
強尼輕松地語氣里已沒有了初識時的心疼晁亮,好像已經接受了晁亮的“缺陷”,當作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人了。
晁亮沒有應答,低頭笑了笑,“過來坐吧。”
“Jonny,我有些記憶,越來越混亂了,感覺好像快要消失了。”
說這話時,連晁亮自己都腦子停滯了片刻,望著飄窗外的城市燈光愣了神,竟脫口而出了這樣矯情失落的話。
他知道,他說的記憶,不僅僅包括對現在這個世界從未有過的印象,也包括短短一天內,對另一個世界里自己留下的無數事情的記憶,那些被他深藏在心底上了鎖不愿意去細究的記憶。
回過神來看著有些不知所措的強尼,晁亮連忙故作輕松,立馬打岔了起來,就差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空中撥散云霧一樣撥開尷尬的氛圍。
“害!其實,我是記不得一件東西了。”
“什么呢?如果你是想找什么地方我應該可以幫你的!”
“我好像……不記得……我之前把那個什么證丟哪里了,就那個,你給我看那個證。那玩意兒每個人都有的嗎?”
這個問題對強尼來說確實多少有些“愚蠢”,但只要一想到晁亮是一個被抽中缺失“階段記憶”屬性的倒霉蛋,他便完全不覺得有什么感到意外的了。
“你是說屬性繳銷證嗎?那肯定每個人都有的呀!你是不是忘記隨手放哪里找不到了?”
“每個人都有嗎?……”
“對啊,這不是從小就隨身帶著的東西嘛。”
“很重要嗎?”
“嗯…很重要。”
“那我要是,還真就弄沒了呢?
晁亮也不著急,這東西他本來也沒有,再無可奈何也是徒勞。
“那……確實有點麻煩,估計要去許可局補辦了……但我從沒聽說有人弄丟過,也不知道能不能補辦成功。“
許可局?晁亮立馬聯想起今天在地圖上搜社會科學研究院時,地圖上彈出的聯想地點。
“你是說社會屬性許可局嗎?”
“對啊,不然咧~最權威的機構就是社會屬性許可局了,就這一個,其他可都不敢叫‘許可’的。這你也忘了嗎?”
最權威的機構啊?
晁亮心想,那自己去補辦那豈不是羊入虎口,約等于舉著橫幅進警察局說,來啊!來抓我啊!都省得你們全城搜捕了!我就是偷渡來的!來抓我吧。
不行,即使有一線可能真的可以給自己“補辦”一張什么屬性繳銷證,但還是承擔不了被綁進實驗室研究的風險。
無論如何先應該先隱藏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這件事實。
“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不用去補辦的?”
強尼微微仰起頭,手指捏了捏下巴,故作思考狀:“其實…你要是用不著的話…不,不…你用得著。”剛有點想法又被強尼自己快速否定了,“你還是得有一張的。”
“你在不什么?”
晁亮似乎察覺到了他自己否定掉的話頭,說不定是對自己有用的信息呢。
“也沒什么,我不確定你這方面還記不記得了哈,其實繳銷證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要用到的,有些人好幾年都用不上一次的。”
“那為啥你這么隨意地就四處掏。”晁亮抿起嘴瞇起眼,鼻頭微張,困惑中帶著些懷疑,“哦對,而且今天那兩個過來討債的,是不是也給警察這個了?”
“沒有債!沒有!拜托……我最好的名片,就是自己的繳銷證,缺失的可是撒謊的屬性呢!再加上一顆天生樂善好施的心,王炸人品,就沒有捕獲不了的芳心,和結交不了的朋友~”
強尼得意極了,邊說邊向晁亮靠過去,用自己的肩膀頂了頂晁亮的肩膀。
“是不是啊,朋~友~”甚至在朋友這兩個字上拖出了尾音,也拖出了晁亮額頭上的三根黑線。
他歪起身子,將蹭上來的強尼又推了回去。
不過晁亮確實承認,但強尼說自己不能撒謊時,雖然不知道真假,他還是在潛意識里給了強尼多一絲的信任。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沒人要查的話,也可以不用時刻隨身攜帶的對吧?”
“是這么說沒錯,但,如果你生活上遇到了麻煩啥的…我不是說你有麻煩的意思啊…”
晁亮見強尼支支吾吾,知道他只是怕冒犯到自己,看來缺失階段記憶這個屬性在這里應該是挺嚴重的,不說是廢人,也算得上殘疾人了,因為稍微嚴重一點生活就完全不能自理了。
“沒關系,我懂你意思,這個東西,對你有用,你就當個獎狀似得隨身帶著,或者就是當個護身符隨身帶著是吧?”
“對!孺子可教也~”
“…這成語不是這么用的。”
晁亮大致知道了屬性繳銷證,那枚小小的有著信號閃爍的透明卡片的角色,如果是由什么權威機構頒發的話,那這被“封印”的屬性應該不是可以隨隨便便自由解封的。
不知不覺強尼已經在房間里打了好幾個哈欠,“亮哥時辰不早了哈,今天發生了這么些事兒,你還是早早休息吧!”
這是晁亮來到這里的第一個夜晚,他還抱著微弱的希望。
也許再睡一覺,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
他既迫切的想快速睡著,又還沉浸在今天發生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中難以平復心情。
他在這偌大的城市生活了許多年,可如今又像一切回到了起點全然陌生。
不知道的是,在這座城市里,在不遠處的另一棟樓里,還有一個也像他一樣,在這里生活了許多年,又一朝回到了陌生起點的女孩,也面對著這茫茫深夜難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