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賽一時之間竟也分辨不出朱紀奈是何用意，按照她一貫作風，這樣和自己的頂頭上司針鋒相對也不在情理之外。

“你別忘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新聞，這是發布在我們億言的平臺上，是頂著我們億言的名號的新聞。”

“鄒總您誤會我了，我的意思是，您公務繁忙，怎么還有空特地挑中了這么一則來關心。不過即使您不來找我，我也正愁怎么向上匯報呢，畢竟您也是橋咖啡的常客，無論如何也應該跟您請示一下的。”

朱紀奈的態度時而謙卑到諂媚，時而又像是誰都不放在眼里一樣的挑釁。

“那你接著講吧。”鄒賽挑了挑眉，也抱臂向椅背靠去，索性看看眼前這個人到底已經知道了些什么。

“之所以現在報道余芝芝是在拍攝《奔月》的過程中意外離世，主要也是想看看江雪和她背后的人還會有什么動作。畢竟，按照時間線來看，余芝芝去世在前，隔了一段時間，在江雪千里迢迢到訪橋咖啡之后，網絡上新聞才開始發酵。

我合理懷疑，她們一定是做了什么，才讓余芝芝離世的消息重新獲得關注。”

“做了什么？”

朱紀奈看了鄒賽一眼，垂眼淺笑：“不知道。”那笑意里仿佛在告訴鄒賽——

【放心。不該知道的我會選擇不知道的。】

“我現在報道的新聞和背后操控的人預期的差距越大，她們越有可能再繼續進行些什么，自然就會有更多機會露出馬腳。”

“那你接下來的工作安排是？查個水落石出？”鄒賽試探著問。

“我？繼續調查，找到余芝芝去世的真相，順便證實清楚江雪到底做了什么讓本該無人問津的新聞重新獲得熱度，而她又從中獲得了什么好處；或者，服從公司的安排。”

朱紀奈擺明了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鄒賽腦海中再次出現剛剛晁亮給自己看過一遍的余芝芝的“表演視頻”。視頻中千真萬確是在演出時遇害，即使糾正了現在的新聞，又能改變些什么呢？

可是橋咖啡就不一樣了，晁亮曾經在億言的平臺上發布過志愿者招募，以朱紀奈的細心，想必很快就能將一切關聯起來。一旦橋咖啡背后的交易浮出水面，連他自己也不能想象會帶來什么后果。

雖然許可局默許了橋咖啡和晁亮的存在，可終究是視整個世界運行的規則于不顧，冒了天下之大不韙，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整個橋咖啡淹下海底兩萬里！

鄒賽看著朱紀奈一副隨遇而安的神態，胸中如有風中懸瓶。

【即使現在以公司的名義讓她停止繼續追查，她就會停手嗎？這個朱紀奈不是絕對不會與人結盟，達成同一戰線嗎？】

會議室里的氣氛像是被拉開的弓弦，眼看著電腦上清晰的橋咖啡的門面圖，鄒賽已經找不到退路。一想到剛剛晁亮還親自出現在了億言，一陣后怕順著脊梁骨爬上他的頭皮。

鄒賽深呼吸一口氣：

“做得很好。按你的節奏繼續調查，如果需要我配合的地方，記得提前來約會議時間。”

他身子向前欠了欠，果斷起身，漫不經心地將西裝的紐扣系上，自然地拍了拍身上衣服的褶皺。他低頭看著桌子前愣住的朱紀奈，臉上褪去一切表情，又恢復成機器人一般。

“記住，你是求證記者，確保真實才是你的工作，不要本末倒置。真實性材料不夠完整，盡快補充。”

朱紀奈原本還一副手拿把掐的模樣，以為可以用橋咖啡為把柄，掩蓋自己新聞不實的失誤，可沒想到鄒賽竟然完全沒有按照套路出牌。無人察覺的角落，她臉上的肌肉快速抽動了兩下，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意。

“好的鄒總。”

“橋咖啡的咖啡確實不錯，有機會你也可以去試試。”

鄒賽兀自起身，扔下了一句不痛不癢的話，便離開了朱紀奈所在的會議室。

一離開求證部門，他幾乎一刻都沒有耽誤，迅速將剛剛助理準備好的朱紀奈的個人信息，連同朱紀奈剛剛轉發來的真實性材料立即發給了晁亮；緊接著撥通晁亮的電話：

“我們最近不能見面，你絕對不可以再來億言。余芝芝新聞的真實性材料我已經發你郵箱了，另外還有這個新聞負責的求證記者的信息，你看一下。這個人已經查到橋咖啡了。”

電話那頭晁亮陷入了沉默，他在手機上見縫插針地看著鄒賽發來的所有信息：

“這個朱紀奈，是求證記者？”

“對。”

“但她放的是假新聞。”

“她知道自己放的是假新聞。她的解釋是，想通過這樣的新聞逼你們再進一步操作，這樣就會有機會和時間查清楚你們到底在做什么。”

“她說什么就是什么？”

“……”

晁亮很快便注意到了朱紀奈的缺失屬性，他追問道：

“這個朱紀奈缺失與人結盟的屬性？所以至少她不可能跟霍盛是一伙兒的？”

“是的。”

“我看未必。”晁亮自己做的就是這個交易，頓時警覺了起來，“你等我一下，我現在查一下這個朱紀奈的缺失屬性。”

鄒賽并不能完全聽懂晁亮在說什么，不過還是非常信任地靜靜等待著晁亮的消息。

晁亮快速啟動程序，隨著使用次數的變多，模型運行的密碼他已經幾乎倒背如流。他很少用這個程序來調查別人，除了在一開始曾經搜索過自己、午繪晴的名字外，幾乎再也沒有查詢過任何人的信息。

電腦屏幕上的黑白分明的字幕翻騰，晁亮情不自禁有些緊張，他當然不愿意自己的猜想是真的。如果桑杞可以給人交換屬性，那類似的交易其他人也未必不能做，萬一呢，萬一這個朱紀奈已經恢復了缺失屬性呢？

必須排除這個風險。

晁亮的喉結上下滾動間，朱紀奈的名字赫然出現，其后緊跟著她的缺失屬性，確實是“合作結盟”！

他這才松了一口氣，給鄒賽回復道：

“抱歉。剛剛對你態度不好，你們的求證記者沒問題，她的缺失屬性確實是一個不能和霍盛合作的保障。”

鄒賽聽到這話，一顆心也落地大半：“沒關系。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也不會意識到，這個新聞真的有問題。不管怎么說，億言確實發布了不實的新聞。”

“謝謝。我們接下來會小心的，當好遵紀守法好公民，哈哈。大不了橋咖啡歇業幾天，我也當幾天閑散人士。”晁亮想緩和一些一直緊繃的氣氛，主動服軟道。

“不要客氣。我不全是為了幫你，如果新聞真的有誤，如果求證記者里真的出了蛀蟲，我本就該追究到底的。只是最近恐怕還難以糾正……”

兩個人久違地笑了，一個好像洗脫了冤屈，一個則得到了關鍵的信息，總覺得幸運還是眷顧了自己一般。

就在同一時間，朱紀奈的銀行卡里進賬了一百六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