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出生對我來說是禮物,我們應該原本就是命定的一家人。時至今日,我們還總是牽著手逛街,干什么都要在一起。上次取快遞我一個人去的,媽媽還問我們是不是吵架了,我說是太熱了,沒讓她出門。
媽媽生了妹妹以后,我和她們交換了房間,爸爸說我的小床方便媽媽坐月子。那時候每次進我的房間都有一股桐油味,爸爸會用筷子比一比妹妹的長度,她先睜的左眼,再睜的右眼,臉蛋圓圓的,親她的時候她會笑。
四十天以后,我提出想和媽媽妹妹一起睡,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熟,醒來的時候床上只剩下我。爺爺說她們去醫院了,妹妹喝奶嗆到肺里了,送到了保育室。有親戚還說不救了,反正沒多大。爸爸聽不進這些,和媽媽在窗外看著在保育箱的妹妹,小小的一只插著管子。爸爸回來的時候,只抱著媽媽的紅色外套,頹唐的樣子讓我和爺爺奶奶心里一驚。爸爸說用了國外最好的藥,還需要在保育箱里待幾天。那是妹妹去鬼門關走了一圈,才四十天。
醫生說這個藥可以給妹妹提供免疫力,但是只有四五年時間。五歲的時候她就總是生病,喉嚨里有著小白粒,又住進了醫院。周末我放假去看她,她的手上還插著留置針,在醫院食堂吃著午飯,她殷切地希望我可以留下來陪她住一晚,但是我沒帶上作業,只有在醫院多陪她些時候。
妹妹一歲以后我就不在外婆那里住宿了,爸爸媽媽在鎮上開始做自己的事業,我回到了他們身邊。雖然外婆待我不好,說起童年我就不愿意提及那三年多的時間,因為在我看來那段日子沒有色彩,就像是被壓抑著欺凌著,但我也不憎惡外婆,我只是覺得她待人有失偏頗。妹妹于我而言,是排名第一位的。從我和爸爸媽媽住在鎮上以后,放學寫完作業,我就會推著妹妹的小車到處轉悠。三歲上幼兒園我有時也會去接她放學,牽著她小小的手,走幾步累了,揮揮手臂讓我抱她。要是犯錯了,被爸爸媽媽批評她就會躲在我身后。
兩歲的時候她告訴我,她不喜歡爸爸給她取的名字,她給自己重新取了一個,叫“星星”。后來她嫌棄自己的劉海很長,用剪刀剪個狗啃,我都不會批評她,都是先拍照片。從她出生開始,我就覺得快樂了很多,好像媽媽是對的,我不會孤單。
我記恨外婆是初三,媽媽和爸爸因為要培訓,把妹妹送到外婆那里照看,晚上去接。妹妹的脾胃很弱,外婆強制她吃了兩頓的涼面,不吃完不行。她的孫女不想吃,都可以吃點小米粥,這一點來說,過了多久外婆的偏心都不會變。妹妹生病了,最開始以為是簡單的拉肚子,但是怎么吃藥就是不好,我從爺爺奶奶那里回來見到妹妹的時候,她蓋著毯子坐在椅子上,上廁所都佝僂著身子,像個小老太婆。
媽媽說,要送妹妹去區醫院,讓我到外婆那里住幾天,我不想去,甚至向媽媽保證我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媽媽沒同意,她在我回學校上課的時候,讓外婆到校門口接我。我怨,如果不是外婆,妹妹不會上醫院。醫生說妹妹需要手術,面食堆積已經造成腹膜炎,區里不做小孩的手術,因為擔不了風險。送到市里最好的醫院,去的路上妹妹發現不同于回家的路,她在車里哭著要回家找我。到醫院的第二天早上七點安排了手術,爸爸和媽媽坐在外面等。爸爸說那是他最害怕的一天,回憶起來他那一個月都沒有抽過煙。
晚上我下晚自習回到外婆那里,妹妹給我打了電話,為了跟我通話她等到了十點。
“喂,姐姐,你好嗎?你不用擔心我,我手術做完了,你好好準備中考。”聽到她說話的時候,我已經淚流滿面。
“嗯,我挺好的,你痛嗎?”
“我有點痛得說不出話來了…”無數次回想起通話的晚上,心都是酸的。媽媽說,看著妹妹插著氧氣管,她就覺得這是個多可憐的小人兒,這么小就要挨刀子。
等到他們回來是一個月后,我見到妹妹的時候她穿著睡衣,她坐到我懷里,問我要不要看她的傷口。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沒辦法親眼目睹自己的親人的傷口,看了心痛得厲害,就算現在她長大了,傷口顏色淡了,我也看不了。其實那天是我的生日,不過爸爸媽媽忘記了,照顧妹妹有些心力交瘁。但是妹妹沒有忘記,她拿出她最愛的玩具,說是送給我的禮物。她還請求我,周六能不能陪她去醫院輸液,她想我陪她去。
去醫院那里,她輸液扎針的時候,怕我看不了,讓我自己遮住眼睛。到了輸液室,媽媽有事走了,我和她坐在輸液室里很安靜,我拉著她的手。
“其實我每天來輸液我都哭了的,我今天沒有哭,你猜為什么?”
“為什么?”我盯著她,想聽聽她能說出什么理由來。
“因為你在我身邊,我就沒那么害怕了,也不會覺得有多痛。”眼淚直直地掉出來,那一刻沒什么比得上這句話。
所以我是憎恨外婆的,她也從來沒覺得愧疚,她也推脫著責任。妹妹讀小學的時候,陰雨天傷口會隱隱發痛,有時候老師會通知媽媽接妹妹回家。從那以后我很少叫外婆,我每次回家她都讓我去她家里玩,我也沒再去過,那怕就只有五分鐘的路程,我也不會進門。因為媽媽的原因,我還是會稱呼她,血緣是不可否認的。有個晚上我跟媽媽吐露我的那幾年借宿,媽媽才知道我受了多少委屈。假期兼職賺的錢,我給家人買了禮物,除了外公外婆,媽媽她會說我做得不對,我也只是轉錢讓媽媽去買。我知道的是,我不愿意,他們也并不會覺得我孝順,他們也不會記得我的好。
但是現在長大一些,我還是會叫外婆,還是很尊敬她,盡管每次我都看不慣外婆貪得無厭跟媽媽索取,也見不得來我們家吃飯。沒辦法否認的是,那是媽媽的媽媽,我沒辦法對過往的事情釋懷,我只有和以前的自己和解。
今天吃飯的時候,突然說到關于外婆的話題。媽媽說她多不會變通,還說到外公怎么被狗咬到了。我就接了一茬,說被狗咬,想起住在外婆家的時候,外公被狗咬外婆怪我,是因為我打碎了碗。爸爸問我,什么時候,我以為都過去十幾年了,我應該很平靜,結果我帶著哭腔說就是一年級。可能是沒對爸爸說過,也許我是怕因此引起家庭矛盾。爸爸聽我說了有些生氣,說外婆這也要怪在小孩子身上。但其實我還挺會偽裝的,過年還要給舅舅敬酒,給外公外婆夾菜。舅舅會夸我,說我比小時候更活潑,又懂事又會說話。還總讓我去杭州,去他工作的地方看看,我回絕了好幾次,我內心深處抵觸著盛他們家的情。人不都是完美的,我已經得到了家人和朋友們的愛,所以好像也不稀罕他們的熱心。
初中以后我就開朗了許多,也許是新環境,也許是佳雨的話讓我改變。初中媽媽第一次給我開家長會,聽見我在教室外面和同學嬉笑討論。會議結束后,媽媽拉著我說,這是我第一次聽你在公共場合大聲說話,你在改變。是的,我在改變,從那時候起我就慢慢交朋友,沒那么怯懦,也沒那么防備。獲得了一些快樂,也享受了有朋友的樂趣。高中更開朗活潑了些,結交了更多的好朋友,也收獲了更多的感動。特別是高中的最后一年,已經可以游刃有余地帶著同學們參加藝術考試,輔助同學們春招考試的準備和成績查詢,也可以平衡班級工作和學習進度。大學的朋友認識我,應該都認為我性格外向,可能也就是我的大學性格吧。所以總是活潑的、開朗的、也是主動的,也是這樣朋友們才愿意靠近我吧。佳雨說得沒錯,開朗會遇到朋友,我也會擁有快樂。
我和妹妹是兩種性格,她生來就開朗活潑,小時候就是社交能手。毋庸置疑的是,她的到來在治愈我那暗淡的三年,家庭的回歸也在讓我有安全感。很多次,講起不開心的事情,妹妹都擦拭掉我的淚水,抱抱我,說沒關系,她以后會養我。雖然長大后我都離開家上學了,但是還是堅持每個周都給她打電話,沒有錯過她的成長,她沒有錯過我的成長。也慶幸我成為了現在的我,我們才有機會一起歡笑。沒有溝壑、沒有隔膜地相處,讓原本有很大時間差距的兩姐妹,更像是雙胞胎。
我想我在變好,也在打開自己歡迎更多人來到我的世界,朋友們的出現,也是在填補那些不愉快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