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索在駱駝上坐得很自在，時不時活動一下四肢。雪不習慣這種肢體接觸，尤其是和不太熟的異性同事。不過，對卡索來說她是同性，因此更加肆無忌憚地左扭右扭，讓雪不得不向后挪了挪。

二人騎的這種單峰駱駝體型大，力氣也大，在沙地上走得很快，甚至能跑起來，是商隊最常用的駱駝。缺點就是，它跑起來搖搖晃晃的，讓坐在后面的雪有些難受。

“早知道自己去借一匹了……”

雪控制著駱駝向記憶中的方向前進，商人的駱駝被短短的繩索帶著，也快速地前進。即使這段路雪走過很多遍，但在狂風的作用之下，小沙丘的形狀每天都不同，她只能憑借很遠處的石山和太陽來定位。

當他們遠離了集市，綠洲的邊緣也完全被黃沙遮蔽的時候，一種強烈的孤獨感來襲，天和地仿佛連接在一起，入眼的只有無垠廣袤的沙漠。

在沙漠中行走是沒有方向可尋的，所有的向導都是憑借他們的經驗來尋找綠洲和城鎮。即使旅行者有最精密的羅盤，變幻莫測的天氣也會讓羅盤出現不可預知的偏差……除了神靈的指示，在沙漠中最可靠的是向導的經驗。

雪的模樣看起來不是一個靠譜的向導。幸運的是，那商人似乎聽說過卡索的名聲，因此完全信任他們，還熱情地給他們烤餅作為午飯。雪帶了食物，不過那商人盛情難卻，她謝過他的好意，把給自己的那份放進行囊。

兩匹壯碩的駱駝走得很快，按照這個速度，雪估計他們下午就會到達沙陲。

沙陲的附近有一個低矮的山石圈，附近有危險的流沙坑，而且移動沙丘會將地標掩埋，導致旅行者誤入流沙。這種損失對于商隊的打擊很大，只要死一兩匹駱駝，這一次就白跑了。

因此，沙陲的沒落是必然，如果沒有一個常年存在的淡水湖，沙陲早就荒廢了。

正午的日光非常毒辣，雪帶著兜帽，頭頂還是要著火。在沙海行走多年，她仍然無法忍受這種暴曬。如果不是這次路途短暫，她肯定會避開這個時間趕路的。

正當她有些郁悶的時候，視線瞟到右側沙與天相連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很大的城鎮，綠植和建筑物綿延不絕，連煙囪和屋頂都能看清，正隨著熱氣的升騰而扭曲著。雪明明記得此地除了沙陲以外沒有綠洲，而沙陲還沒到……于是她戳了戳卡索：“你看那邊。是不是有一個綠洲城鎮？”

卡索很用力地盯了一會，回答：“沒有啊，那邊只有黃沙。”

“海市蜃樓？”雪疑惑道，那也應該能被卡索看到啊。

“卡索，你來我的位置看看。”

卡索聞言，向后仰了仰，轉動著腦袋，但似乎一無所獲。

“算了，你別繼續看了，很可能是我的眼睛出了問題……”

雪默默系上一條灰色絲巾，遮住了眼睛。

烈日下沙子反光十分刺眼，總盯著看可能會對眼睛造成傷害，她為了看路，可能不知不覺被灼傷了，這種情況被稱為“沙盲”。

沙盲肯定會影響視力，是否會造成幻覺，她并不清楚。

“你還好嗎？”

“沒事，我能看到路。”

如果真的是沙盲，她會立刻停止前進，這種情況非常危險。

可她仍然能清晰地看到沙梁和凹坑，除了多出一個屹立在不遠處的神秘城鎮以外，全部都正常。雪忍不住又看了幾眼，那些建筑看起來如此之近，甚至能看到盤旋在尖頂上的飛鳥。那綠洲綿延不絕，遠處煙波流轉，河流泛著乳白色的光。

而卡索說，那里只是一片沙丘。

雪不管自己看到了什么，只一心按照記憶中的方向前進。

那種城鎮對于沙漠旅人而言，有著致命的誘惑力，至少在雪的記憶里，她從未見過如此富饒的綠洲。但她深知，這種誘惑多半是致命的，在沙漠里必須摒棄不必要的好奇心。

他們繼續前進，直到那個城鎮被沙丘完全遮擋。雪沒有再提起，安靜地去做沙漠向導份內的事。

日落之前，他們趕到了沙陲。雪繞開了山石圈，從沙陲鎮的北部進入。

雪的任務已經完成，她和卡索先后下了駱駝，讓他們的客人牽著駱駝離開。

這位商人帶著二人穿過有些冷清的集市，走到了一處住宅附近，推開了半遮掩的院門。這個由白色砂石堆砌的院子里種了很多顏色的薔薇，有幾個小小雕像零星放在花叢里，顯得這戶人家很有情調。

“天吶，親愛的，是不是你回來了！”

屋門打開，里面走出一個穿著整潔的中年女性。她的脖頸上佩戴著繁復的飾品，白色的長裙被她的好身材撐出曼妙的曲線，讓雪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伊娜達，我的月亮，真想深情地擁吻你……但是現在我必須先把寒潮所需的貨物給放下。”

“親愛的，真是麻煩你了。”她激動地擁抱著商人，久久不愿分開。

溫存了片刻，雪和卡索幫商人將駱駝上的貨物卸下來。他們這才知道，原來所謂的貨物是兩大箱木炭，還有兩大筐糧食和干貨。這個深情的商人是為了給他的愛人送寒潮所需的物資。

“我搬來這里住不久便外出經商了，這次寒潮將至，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忘記了回家的路。”

商人向妻子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是這兩位可靠的向導，替我指引了方向，愿純白庇佑他們永不迷路。”

“哈米德，我去準備晚飯了。”

這位美麗的妻子抱起那筐食物，走回了屋子里。

“二位，今晚就在我家休息吧。”商人慷慨地分出一間很不錯的臥室給他們過夜。

這間臥室非常整潔，整潔到似乎從未有人使用過。架子上擺著一些小小的陶器，還有幾個陶土珠子。卡索認出來了，說這是小孩子喜歡的玩具。

“他們似乎有個孩子。”

二人都默契地沒提，他們的孩子應該很久很久沒回家了。

卡索往床上一躺，占據了這張小床的絕大部分。雪并不嬌氣，沒有讓卡索收斂些，只是把自己的被褥狠狠地擠到墻角，那坨小被子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樣，皺成一團。

“小家伙，你是有潔癖嗎？”卡索突然問道。

“沒有，怎么了？”

“你今天一路上都在躲著我……是我身上有味道嗎？”他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雪，讓她的壓力陡增。

“沒有，我只是不太習慣和人身體接觸。呃，你知道的，我在沙海里一個人待慣了。”雪掏出了一個老套的說辭。

“好吧，我還以為我被嫌棄了。”

“完全沒有。”雪也坐在床上，試圖恢復體力。

傍晚時分，熱沙的溫度逐漸冷卻。卡索、雪受邀和兩位主人一起吃晚餐。他們在院子里支了張小桌子，品嘗葡萄酒和烤綿羊肉。

這對雪而言非常奢侈，她上一次吃羊肉的時候，是在遙遠的故鄉。香料和油脂的味道在她的舌尖上牽引出一些遙遠的記憶。

那是多久以前了？好像是自己八九歲的時候，竟然已經過去十多年了……如今，自己終于成了獨當一面的行者，可親人、朋友無一人在身旁。

雪看了看卡索在夕陽下赤金色的發絲，不免感慨道：這地方，連黑毛的貓都見不到一只。

真是令人感到心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