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得很奇怪。李維將女仆和她母親的尸體輕輕放置在被掘開的棺材類。比起被自己干凈利落解決的瘋女人，女仆的尸體顯得殘破不堪，雀兒無疑是帶著猛烈的恨意，撕裂筋骨，扯裂肌腱，杜絕了對手任何可能的生機。

那位死靈法師，喚醒已死者，卻并不賦予它們力量，它們仍像生前一樣，無論體貌特征還是身體機能——弱小、可憐、容易淪為無辜的犧牲者。對方似乎只是為了展露他精湛的技巧——肉體完全復生，但靈魂卻充滿了憎惡和仇恨。

“至少她們母女團聚了。”李維輕輕合上棺材，擠出半是苦澀半是殘酷的笑容。

“為什么？”他不禁想問，“死靈法師追求的不是永生或者力量嗎？為什么要制造出和活人一樣脆弱的死靈造物？”

“不要用常理去揣測狂熱的宗教徒。”雀兒白了他一眼，聲音冰冷尖銳，“有極少數死靈法師，他們修習死靈術只是為了證明【神軀化生】，證明是大神的尸體產生了自我意識，化為眾神，而否認蛆蟲登神的傳說。”

他是出于信仰，李維想，舉起劍柄，將釘子狠狠敲進棺材內，他想證明尸體可以復生，擁有嶄新的意識和靈魂。

“這不是沖你來的，而是沖我來的。”雀兒垂下眼簾，默默捧起泥土，撒向墓坑，“他知道我是誰，他知道我來自森源谷，來自德魯伊中間。”

“所以你認識他嗎？他真的是掀起起源戰爭的罪人阿蘭忒嗎？”李維聳了聳肩，雀兒也有很多秘密未曾向他提起過，他不知道這個女孩的過去，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出現在無主之地，經歷過怎樣的磨難，遭遇過何等的危險……

李維想知道，可他也明白，雀兒并不想說。

“數年前，我還只是個德魯伊學徒時，曾不幸和他照面過。”女孩抿起嘴唇，瞳孔里迸發出熾烈的怒焰。

——

“什么學徒不學徒的！”女孩驕傲地挺起胸膛，“我是云雀，云雀大師！森源谷最年輕的獵手！”

最后一拳揮出，撕裂空氣，直勾勾地打進高大男人的胸膛，只聽他“啊”的一聲，歪斜著癱倒在地。

在她腳下，匍匐這幾個渾身顫抖的男人，他們披掛長弓，體格健壯，卻被這個看起來還沒成年的少女嚇得不敢動彈。

“如果讓我再在森源谷看見你們，就不是教訓一頓那么簡單的事了。”云雀翹起嘴角，靈動的瞳孔看不出絲毫的威脅，“現在，都給我滾回家吧！干點什么不好，非要來森源谷盜獵！”

幾個男人擠出苦笑，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心里卻暗暗叫苦。

在貴族領地盜獵，被發現就只有上絞架一個結果，而在森源谷，頂多被德魯伊逮到教訓一頓，孰重孰輕，他們自然知曉，否則也不會冒險闖入這片危險密布的森林。

“云雀！”清朗的女聲響起，云雀剛想回頭，便吃了一個爆栗，捂頭委屈地躲向一邊。

“鬃豬師父……”她揪起嘴巴，毫無剛剛的得意之色。高挑的女子并未理會，而是信步走向畏畏縮縮的眾人。

“你們從洛爾卡伯爵領來？”被喚作鬃豬的高挑女子問道，看到眾人紛紛點頭，她略作思索，“伯爵往年應該都會適時開放獵場，為什么今年這么嚴苛？”

盜獵者們面面相覷，最終目光匯聚到一位滿臉褶子的老獵人身上，他抖了抖嘴唇，緩聲答道，“誰知道呢……人們傳言伯爵府上來了很多客人，都對犬獵活動很有興致，便不許我們再踏進林場了。”

“客人？熱衷于狩獵？”鬃豬皺了皺眉頭，“以往這群客人有造訪過伯爵大人嗎？”

“從未聽說過！”“根本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據說是遠房親戚，但洛爾卡家族子嗣稀少，哪來那么多遠房親戚！”“我看見了是行騙團伙或者邪教徒！”人們仿佛憋著一肚子氣，頓時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

“安靜！”鬃豬喝道，尖銳的視線掠過這群情緒激動的獵人，仿佛一道冰冷的魔咒，他們頓時靜了下來，又顫顫巍巍地縮在了一起。

“或許是不死者。”云雀拉了拉師父的袖子，“新生的不死者對生肉有極大的需求，洛爾卡伯爵封鎖林場，禁止平民狩獵，可能就是擔心自己勾結死靈術士的事情敗露……”

“雀兒！”鬃豬嘆了口氣，“在沒有調查以前，不要胡亂推測，更不要當著別人的面……”她指了指那些獵戶，他們臉色蒼白，瞳孔里滿是恐懼和困惑。

“師父，交給我吧。”女孩攥緊拳頭，躍躍欲試，“我會調查清楚，如果真有死靈術士在活動的話，我保證讓它們有來無回！”

就像之前那樣，她翹起嘴角，自從長老們給予她“獵死者”的職責以來，她已經獵殺了十數個褻瀆神圣規律的魔物，骷髏、僵尸、吸血鬼，這些骯臟的怪物都在她的腳下顫栗。

“不，這次我會和你一起。”

——

“這次我會和你一起。”李維摸了摸雀兒的頭，在她炸毛前飛快地收回了手，“無論對手是什么，無論他有多強大，我們都能對付得了。”

他輕輕呼了口氣，話雖如此，但如果海德公爵卷入其中，可就非常非常難辦了。

“聽說你會高精靈的光源奧術。”雀兒冷不丁瞥向艾蕾。

“是的，云雀小姐。”女孩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對他來一發！”雀兒指了指李維，“很有可能這家伙也是死靈術士的傀儡！”

她故作嚴肅地抬起頭，眼角卻微微揚起，帶著一絲笑意。

喂喂喂喂——有沒有搞錯？看著糾結著舉起法杖的艾蕾，李維趕忙高舉起雙手，“不要瞎鬧！會死人的啊！”

法杖前段光芒緩緩匯聚，茫茫黑夜都被短暫照亮，耀眼的曦光映照出三人的臉龐，或苦澀，或擔憂，或困惑，那些情緒在眼臉間交織——屬于活生生的、有靈魂的、人類該有的情感流露。

“活著本身，就是世界獨一無二的饋贈啊。”李維突然想起年少時曾讀過的些許古老詩句，正遐想間，光耀暴射而出，將他整個人掀飛升空。

來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