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會昌侯并不是吃素的，他很快建議把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打散，搞出一個十二團營。朱見深覺得這個法子也不錯。要聯(lián)合十二團營集體犯上作亂，難度要大很多。

可他剛登基不久，認識的將領(lǐng)少之又少，忠心于他的更少。

荊襄叛亂又起，他無將可用，只好把朱永派出去平亂，結(jié)果就是十二團營基本上都落在了孫繼宗手里，后宮也很快搞出個皇長子。

李賢作為把自己扶上皇位的托孤重臣，深受依賴的股肱，也在這場斗爭中隕落。他自己也多次瀕臨死亡。

商輅見朱見深沒說什么，就繼續(xù)講了下去：“四策曰防邊……五策曰省冗官……六策曰設(shè)義倉……七策曰尊崇……八策曰廣造士法……”

等商輅講完，朱見深問道：“儲備將才，該如何落實？”

商輅笑著看了一眼方元芷才道：“老朽遠離朝堂十余年，對當今將才知之甚少。不過，南和侯爺當年曾與石亨一同統(tǒng)領(lǐng)京都軍務(wù)，如今雖已過十余年，但京都軍中應(yīng)該仍有余蔭。”

方元芷睜大眼睛看著商輅，心里大罵：你個老狐貍太不厚道了吧，居然把我們方家推了出來！

方家這些年不涉爭斗，才過了幾年安逸的日子，何苦又牽涉進來？！

她的目光轉(zhuǎn)向朱見深，見他正凝視自己，連忙低下了頭。

自己和父親，其實都已經(jīng)牽涉進來了。難道還有退路么？

只怕方家想退，孫家也未必肯放過。

不過，方元芷畢竟從出生到現(xiàn)在，還沒在京城方家生活過，對方家在京城的人脈更加一無所知。

朱見深和商輅接下來又就防邊、冗官、義倉等展開了討論，方元芷也聽不懂，索性專心烹茶。

二人足足聊了兩個來時辰，許是要更衣，才戀戀不舍地止住了話頭。

更衣完，商輅領(lǐng)著朱見深在園子里稍微轉(zhuǎn)了轉(zhuǎn)。

這個宅子修得很大，小橋流水，花木扶疏，隔著一望碧綠的湖水，遠處花樹掩映中有兩個飛檐小亭，隱約有笑語聲和絲竹之聲悠揚飄蕩過來。

還有人唱著曲兒。

調(diào)子方元芷很快就聽出來了，正是那首《歸來》。

只聽得有人唱：“罷罷耍耍，花花世界盡寬大，五斗米折不得彭澤腰，一碗飯受不得淮陰跨。種幾畝邵平瓜，卜幾文君平卦，快活煞，心坎兒里無牽罣，耳邊廂，無絮聒。

哈哈，說甚么玉堂金馬，枉費了文苑筆札，只恐怕渴死了漢相如，空拋下文君再寡。罷罷耍耍，到頭來，都成假。饒使你事業(yè)伊周，文章董賈，也少不得邱山下。俺今歸去也。

身不顧陶唐虞夏，夢不想圖王定霸。容膝的竹檐茅舍，點景的琴碁書畫。忘機的鷗鷺鳧鴨，橘柚環(huán)遮周匝，蘭茝平鋪凸凹。俺也不癡不聾不啞，肯把韶光虛謝。

閑來時，向附郭問桑麻，遇鄰翁數(shù)花甲。鐵笛兒牛角上掛，酒瓢兒魚竿上插，詩囊在驢子背上跨。眼底事，拋卻了萬萬千千，杯中物，直飲到七七八八。哈哈，百嵗歡娛誰如咱，要罷便罷。吩咐那風月煙霞，準備著俺歸來耍。

且丟開那富貴榮華。”

琴簫合奏，悠悠婉轉(zhuǎn)的歌聲從水面飄蕩過來，平添了幾分飄逸。

方元芷品著歌詞含意，聽得微癡，慢慢停住了腳步。

突然間，她的腦海中一道亮光劃過！

原來，這是首歸隱避世之曲！難怪那日徐淳問她是否聽懂！

她猛地想起來，徐淳說過要離開徐家，也曾私下問過她是否想與他一起歸隱別處。當時她沒有細想，也沒有明確答復他。

難道是因為此事，徐淳才一直對她冷淡？

方元芷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般，心里有些欣喜，又有些悲傷。

欣喜是如果她去找徐淳，告訴他愿意與他一起歸隱別處，或許能挽回二人的關(guān)系。

悲傷則是因為每次都是她低三下四地去求徐淳復合。徐淳則一直是被動消極的的態(tài)度。

自己若是這樣一直主動，一直強求，未來就一定真的幸福嗎？

她的腦中思緒亂作一團，壓根沒留意到走在前面的朱見深、商輅還有方勵都停下了腳步回頭在等自己。

方勵本來跟在朱見深和商輅身后。見皇帝朱見深止步回頭看發(fā)呆的方元芷，心中警鈴大作。

不是吧？

莫非皇帝看上了自己家的這個瘋丫頭？！

他可不想把女兒送進皇宮。

依元芷那自由散漫慣了的性子，哪里受得了皇宮里那些規(guī)矩的磋磨？

他連忙低聲喝道：“元芷，犯什么渾呢？趕緊過來！”

方元芷小跑了幾步跟了上來。

又走了一段，有人過來稟報：“有一封給方少爺?shù)男拧！?

方元芷滿頭霧水地拆開信，是徐淳請她想辦法帶著朱見深去南山碼頭見個人。

方元芷的心情像花兒一樣綻開。

終于又可以見到徐淳了！

她想了想，還是去跟朱見深耳語了一番。

方勵在一旁看著，心里更是吃驚：自己女兒，什么時候事情還瞞著自己這個老父親，反而跟皇帝密語？

她跟徐家，跟皇帝，現(xiàn)在是什么一個狀況？！

朱見深聽了方元芷的話后微微點頭。

幾人向商輅辭別。

臨出門時，方元芷牽了匹馬，打算騎馬隨行。老爹跟著，跟別的男子同乘馬車總是不體面。

朱見深本來都上了馬車，見方元芷騎了馬，行了一段路，他也下了馬車換騎馬。

方元芷見他騎馬也有模有樣，很顯然也是個熟手，索性放開韁繩，策馬奔騰。

方元芷一騎絕塵離去，頭上的青色發(fā)帶隨風飄動，鮮衣怒馬少年郎的英姿颯爽撲面而來。

朱見深豪情陡生。

或許因為這是最后一站，之后就要返回京城，繼續(xù)做小心翼翼、夾縫生存的君王，他索性也放飛自我，策馬飛奔，跟上了方元芷。

風在耳邊呼號，心臟如戰(zhàn)鼓一樣狂跳。青山綠水、春花翠柳一閃而過又綿延不絕，相伴相隨。

前方有人引路，有人陪伴，他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反而有種“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豪情壯志！

方勵在后邊暗罵了一聲，吩咐左右抓緊跟上，自己也策馬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