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除夕夜，與心愛之人相守實乃人間幸事。

花晏竹美美地喝著期待已久的佳釀，還不會擔心誤了工作被夫人嘮叨……

一口下去，嘿，舒坦！

但唯一，十全九美中缺的那一美是……為什么他那傻缺兒子要把柳巡按柳星鳴叫來家里守歲啊！

他狠狠地瞪了傻呵呵給柳星鳴炫耀飛得老高的“沖天炮”的兒子。

雖然，他清清白白，但還是對這位“鎮(zhèn)南石”大人心有芥蒂。畢竟那位的不近人情可是朝中人人警惕擔憂的。

啊不對，雖然別人他不清楚，但自家那小子似乎是一點不帶怕的，還上趕著請人家來家里玩。

盡管聽說柳星鳴向來孑然一身，關(guān)系好點的親人也相繼離世，若不是花君朝，柳星鳴只怕是要過一個孤獨冷清的春節(jié)了，但即便如此，不好意思，他真的無法共情啊！倒也不是說是個冷血的人，只是現(xiàn)在想趕走這尊“瘟神”的心占據(jù)了主導。

“柳星鳴！看我的新爆竹！是叫‘地老鼠’的，很有意思吧。”

花君朝興奮地點燃手中的煙火，看它在地上竄來竄去。

“嗯嗯嗯，看到了，”柳星鳴無奈地敷衍。

花君朝真是，像極了幼稚的小孩子。不對，不是像，他分明就是！

柳星鳴無言向花晏竹的方向看了兩眼，神情憐憫。

真不知道花晏竹有這么個兒子是高興多一點還是懊悔多一點……

總之似乎是因為他，今晚的氣氛十分不對。

“所以為什么一定要約我？”

柳星鳴實在有些不解，他本來以為是花君朝又闖什么禍了，準備跟他緩和一下關(guān)系混過朝檢，誰知真就只是吃個年夜飯，半句未提有什么“闖禍”的事。

“哼嗯，”花君朝戲謔地看著他，“能有什么事？還不是看我們柳巡按大人每每一個人過年就覺得可憐。”

柳星鳴想了想，還是覺得花晏竹大人更為可憐，隨口說了句：“還好，習慣了。”

他是無心之舉，花君朝聽在耳里就變了一番味道。

某個實誠的孩子瞬間就上心了，忙慌解釋道：“啊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說，你要不要也試試過一個熱鬧的年。”

其實，放煙花前他們郡城辦了晚宴，這里的官員們倒是齊心得很，沒什么京華眾官的虛與委蛇，確實是實打?qū)嵉臒狒[。

前提當然是花君朝向大部分與會者隱瞞了他的身份。

雖似也有極少高官認出他的，但在宴會下半場也都忙著過節(jié)的快樂去了。

熱鬧又不似皇朝喧囂，總的來說，是之前沒體會過的令人愉悅的感受。

所以也就沒拂花君朝面子，難得點頭說句好話：“嗯，還不錯。”

顯然也忘了花君朝是那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人。

之后，倒有幾分吵鬧了……

*

與城中大部分地方的光鮮熱鬧不同，千山闕有一隅房屋陰暗清冷，連盞燈都沒點。

獨自坐在闊窗下沐浴月光的枝虞脫下了平常習慣的族服換上中原人的冬裝，此時默默把弄著小杯中的蠱蟲。

她端坐，連衣服的邊角都擺弄得十分平整，整個人似由此被固定在這兒。

“吱呀——”

房門被打開，她卻并不轉(zhuǎn)頭，只是以極快卻隱藏的動作將茶杯倒扣在小桌上。

進來的少年也沒與她問好，只是疑惑：“怎么也不點燈？”

“你怎么來了？”

少年借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將手中的飯菜端到她的小桌上。看到那只突兀倒蓋的茶杯，沒說什么，只是來到燭臺邊點燃燭火。

“飯里沒毒，還是熱的。”

兩人似乎都只是自說自話，卻都曉得對方的意思。那一問，似乎僅僅只是提醒自己要做什么。

點燃燭火，屋子瞬間亮堂許多。橙黃的燭光驅(qū)散了枝虞身上大半白色月暉，將她從極遠的另一個世界拉回現(xiàn)世。

鳩尾看著往日如辣椒一般的姑娘十分不正常的安靜，有幾分不知道要怎么相處。

嘖！甚至還換上了平日絕對不會穿的昭華制式寬袖絨袍。今天的太陽從西邊出來的？

就像被冰封后解凍一樣，枝虞緩緩動作，先伸了個懶腰，才用起筷子來扒飯。

鳩尾：……還有食欲，看來問題不大。

少年坐到她對面，不知道說什么也不知道干什么，鬼使神差伸手向那個倒置的小杯。

“不想死就別碰！”

枝虞皺眉，語速終于恢復從前。

鳩尾訕訕收手，沒敢杠。畢竟枝虞一定不會放手的蠱，他真敢說肯定比他平日以身試毒的那些毒性更厲害。

枝虞警告完，繼續(xù)扒飯。

“闕主不是將你的蠱都收走了嗎？”

問完，房間里依舊只有枝虞扒飯的聲音。

很好……枝虞你……

剛才枝虞默默坐于窗前的那幕浮現(xiàn)腦海，鳩尾終究沒有發(fā)火，居然只是等她好好吃飯。

夜里好安靜，除了她小小的動靜外幾乎再沒其他。

所以，她這次連一個鈴鐺都沒有戴么？

鳩尾越發(fā)煩躁，空氣低壓，如同驟雨將至。

“吃好啦！呃，又活過來了！”枝虞放下碗，心滿意足，精神也恢復了十成十，“所以呢，你不會就只是來送個飯順帶檢查我有沒有私藏蟲子吧。”

“不是，”鳩尾感到氛圍恢復頓時松了口氣，“嘖，就今天……不想留你一個人而已。”

枝虞一個禮拜前因私放蟲子嚇壞了來訪朝官被謝燁罰了禁閉。

要是僅僅只是禁閉倒也還好，關(guān)鍵是謝燁早就清楚了枝虞的德行，一并收走了她身上的所有蟲子，將她關(guān)到這“偏遠”地方來好好反省。

枝虞與鳩尾總是鬧得很兇，但不代表他們不是一個大家庭的人了。

平日里趾高氣昂的小姑娘還是小聲說了聲“謝謝”。

“公子他們……”

“別想了！在前廳會見朝官。”鳩尾毫不留情捅出事實。

“哦，嘻嘻，”枝虞似乎沒有被影響到，反倒嬉皮笑臉：“那就多感謝我們鳩尾領(lǐng)長抽空來看我啦。”

少年支支吾吾嘴硬：“嗯，陪你，就，就到放過煙花而已。”

皇城最盛大的煙花會在一年交繼的午夜綻放。

兩人相顧無言默默等著煙花會，枝虞大膽的將裝了蠱蟲的小杯拿回手中把玩，咬定了鳩尾不會打小報告。

嘿嘿，畢竟，打小報告這種事是她的專長才對。

院里的漏滴在凝滯中一點點記錄時間到過又離開的痕跡。

“差不多了，”鳩尾突然開口，“我們出去吧，外面好看一點。”

枝虞毫無防備的點頭答應，在哪兒看于她而言無甚所謂。

除夕這種東西，在他們族中不甚重要，更為重要的是萬物復新的春天，他們還能找到許多好資質(zhì)的蠱蟲。

兩人出門，在院中圍雪的唯一一片空地站好。

終于，寺廟中鐘鼓十二響。天邊升起第一抹焰色，眨眼間綻開，鋪滿點燃了半邊天。此后應接不暇，光暈與爆竹炸響聲不停不息，擠滿了枝虞整個心房。

“哦？來遲了一點點。”

聽到熟悉的聲音，枝虞猛地轉(zhuǎn)頭看過去，入眼是謝燁張揚的笑容，“不過也還好，正赴盛焰。”

身后還跟著紅糖姐姐，也是難得展露了笑顏看著她，“就是委屈府鈺一個人在前庭主持了。”

著魔一般，她腦海里浮現(xiàn)鳩尾剛剛所說“不想留你一個人”，不知是感動于這滿幕煙花還是什么莫名的情緒，枝虞眼眶終于兜不住越來越多的淚水。

“真是的，就是因為這樣才討厭你們中原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東西啊！”

真正的“一家人”就該放下一切芥蒂好好看完這場煙火嘛。

枝虞真是不懂這些中原人怎么能這樣一邊搞出各種各樣驚喜一邊還能裝得像平常一樣正經(jīng)的！

但，她確實不討厭被關(guān)注喜歡的感受就是了。

臉皮厚一點就行了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