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晏松今日處理好手頭的事，又值城郊舉行廟會，他與那福緣廟住持向來交好，就帶兒女到那邊去玩兒了。

女兒一定要帶著謝玄，他也由她去了，只是現在不知道和他在哪兒玩……

“咚咚”兩聲，住持輕輕敲了兩下桌子，提醒他該他走棋了。

花晏松抱歉的擺了擺手，重新將注意力放在面前的棋盤上。

算了，走不丟的，隨他們玩兒去吧。

只是，他看著這局己方已經被殺得七零八落，瞬間覺得腦殼痛了……

另一邊，花君寒默默跟在謝玄身旁，時時左顧右盼，對街上敲鑼打鼓、陣陣喧天的慶祝活動十分好奇。

身邊時不時竄過幾個帶著奇怪面具嬉戲打鬧的孩童，道路兩旁畫糖畫、吹糖人的商販那兒飄出絲絲甜香，還有表演雜耍的藝人手舉火把吹出一長串火苗。

本來她腦袋就有些昏沉沉的，周圍又吵，但與平時困了時的感覺又有不同，只是覺得自己的思緒放慢了。

“彭”的一聲爆竹炸響，嚇得花君寒馬上往身邊人處擠了擠，帶著手腕處掛墜著的熏香球上的小鈴鐺發出“鈴鈴鈴”的響聲。

察覺小姑涼的動作，謝玄轉頭輕問：“怎么了？”

“沒，沒什么，”花君寒慌忙退開幾步，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剛才被突然炸響的一聲鞭炮聲嚇到了。”

謝玄向那幾個放鞭炮小孩的位置看了幾眼，伸手輕輕拉過她的手腕，帶著她往自己的方向退了兩步，“在人多的街上玩會炸開的鞭炮的確很危險，小心一點。”

說著，那群小孩的長輩就罵罵咧咧過來揪著他們耳朵開始教訓。

花君寒正想抬手捂嘴偷笑，發現自己一只手手腕還在謝玄手里。

冬天的寒風凌冽，絨毛衣袖外本該留不住她皮膚的溫度，可被謝玄握著，不僅十分溫暖，甚至能感覺到他通過手向自己傳來的熱度。

他掌心的溫度高于她手腕處皮膚的溫度，似是心理原因，在冬夜的戶外，她甚至覺得這份溫暖于她而言有些灼熱。

謝玄看完小孩受教訓，回頭發現花君寒直勾勾盯著他看，視角向下，才發覺自己一直握著她細細的手腕。

沒說什么，很自然的，他將那只手的袖子微微向下扯自遮住她的手，再放開，“冷的話可以抱著那只熏香球，里面燃了香，應該暖和一點。”

謝玄沒事，花君寒倒先不好意思起來，用那只手悄悄搓袖內的絨毛，一時局促。

……唔，自從謝玄不知道什么時候把他的寶貝熏香球掛到她的手腕上，他似乎就變得有點奇怪了。

氣氛微妙地凝固起來。

這時，街對面傳來老爺爺叫買糖葫蘆的聲音，謝玄馬上問她：“要吃糖葫蘆嗎？我去給你買。”

花君寒因為腦袋昏，加上思考謝玄這樣做事的動機，腦子立馬不夠用了，只能呆呆順著謝玄的話點頭。

“那你在這兒等會兒，我馬上回來。”

簡單交代兩句，謝玄轉身向賣糖葫蘆那老爺爺處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花君寒下意識伸手想留下他，不愿他離自己太遠，發現沒用后，也只能慢慢退后退到墻角跟，緩緩吐出一口氣。

四周的聲音和人影在昏沉大腦的處理下竟一時變得扭曲起來，忽明忽暗忽遠忽近。

“暖暖。”

誰？！

這個聲音空靈卻令人安心，但非她熟悉的身邊任何人的聲音。

她抬頭并沒發現有誰在叫她，只是在這聲之后，她的大腦不再難受。

但若是此時有人注意到這個立于墻角的小姑娘，就會發現她似乎是魔怔了，眼睛直直看向面前，開始移動腳步走起來。

“暖暖。”

是誰？到底是誰在喚她？

循著聲音的指引，花君寒一步步離開一開始與謝玄分別的地方，順著寺廟旁一座矮山的石階向上爬。

……

“多謝。”

好不容易從一堆小孩的包圍中買到了糖葫蘆，他付完錢又從群中擠回來，走近時，才發現小姑娘已經不見了。

他皺眉環顧一周，都不見人影才覺得心底發慌。

她……去哪兒了？

他馬上問周圍停留的人，可都說“不清楚”“沒注意”。

怎么辦，人到底哪兒去了？

舉著無主的糖葫蘆，他看著來來往往人流，難得感受到一種無力感。上次，還是見娘親久病不好時。

謝玄從袖袋中摸出一只骨哨，準備召手下人過來尋找，這時，旁邊走來一個小孩。

才過年不久，大多數人都換上了新裝，即使是貧窮的家庭也會想辦法給孩子扯新布制新衣以求福氣。

但這個孩子，與周圍的小朋友明顯格格不入。

他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渾身臟兮兮的，頭發甚至都結成了一塊一塊的。

“你在找剛才站在這里的那個姐姐嗎？我看到她剛才往那個方向去了，似乎是上了星塔山。”

小孩雖然外表臟兮兮的，一雙眼睛卻是意外的清明。

“多謝，”謝玄感激地將糖葫蘆和身上的錢袋都給了他，向著他所說的方向趕去。

街上太吵鬧了，他沒聽清那個小孩后來說了什么，大致是“謝謝”吧。

*

“暖暖。”

隨著呼喚，花君寒一步一步登上星塔山頂端。

與這座山名字一樣，山上有座很高的觀星塔，這座山包括塔的周圍廟里人沒設燈籠燈盞，但因為密密的樹林將底下的燈火擋住，才更顯頭頂星光的明亮。

若是平時，還偶爾會有來看星星的人，今日應該是廟里有廟會的緣故，一個人也沒有。

她到塔頂后，終于看見人影，是一個美人姨姨抱著個可愛的女娃娃。

只見那個姨姨笑嘻嘻逗著懷里的孩子，一邊喊著孩子的名字，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剛上來的花君寒。

“暖暖。”

花君寒愣住了，驚覺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不經意喊出了聲，“娘，娘親。”

那個姨姨自然聽不見這聲呼喊，只是對著懷里的孩子說：“這兒可是個看星星的好地方呢，我偷偷告訴你，連你爹都不知道這個好地方。”

她又抬頭，一只手抱緊孩子，將它往上送了送，另一只手向上伸直，碰到了檐邊一只吊鈴。

它瞬間搖晃起來，發出清脆悅耳的金屬碰撞聲。

那個女娃娃被這個會搖晃發聲的東西逗笑，兩只手舉起來向上撲騰，也想去碰到它。

鬼使神差，花君寒走上前去，和那孩子一起碰到那個鈴鐺。

“鈴鈴鈴……”

這時，謝玄沖上來，還沒來得急喘口氣，對塔邊的花君寒喊道：“暖暖！你怎么跑到上面來了。”

花君寒卻置若罔聞，沒有看他，腦海里響起娘親溫柔的嗓音：“你看，三，二，一。”

她在娘親數到一時伸手向前指，對謝玄道：“你看。”

語音剛落，“咻”的一聲，一束束火光沖天直上，又于“怦怦怦怦”的交響樂中綻開朵朵五彩繽紛的煙花。

一時間，那轉瞬即逝卻前仆后繼的光輝勝過了天上恒久的星芒和月光。

所以，她上來只是為了找個地方看煙火？

謝玄見她平安無事，懸著的心才終于落下來。

在煙火下，花君寒臉上綴著淺淺的笑，靈動的雙眸中有流光浮動，煞是好看。

他一時看得呆了，嘴角不禁同她一樣微微上揚。

這場煙火盛大，來去匆匆，最美的瞬間已然定格在人們心中。

夜終又恢復寂靜……

下山途中，花君寒太困了，懶著趴在謝玄背上睡著了。

“娘，娘——”

睡著的花君寒喃喃說著夢話。

謝玄嘆口氣，很少見這丫頭睡著時沒有睡死。他手往上抬了抬，讓她能以更舒服的姿勢睡覺。

花君寒雙手環搭在謝玄胸前，手腕上系的熏香球隨他一步一響，這聲音最后也飄蕩消散在星夜之下。

*

謝玄背著花君寒回來，廟會已經散場了。廟門半掩，在門口等他們回來的花君陽不停來來回回走動，很是焦急。

見妹妹終于平平安安回來，花君陽松了口氣，在見她的狀態后又氣不打一處。

大半夜不回家，趴在外男背上睡覺，她的防備心都叫狗吃了么？！

他兩三步走過去，不善地笑著，沒打招呼，一巴掌呼在熟睡妹妹的頭上，粗暴地將她叫醒。

“下來！”

花君寒于睡夢中驚醒，見是哥哥，立馬擺出生氣的樣子，“哥！你做什么！”

誰知花君陽今晚竟意外的好脾氣，雖臉依舊臭著，語氣卻并不冷，放緩了語調道：“下來，哥哥背你，送你回房睡覺。”

小姑娘立馬謹惕地看著他，甚至身子往遠離他的方向偏了一點，遲疑地開口：“今晚，是月亮打西邊出來了？”

花君陽仍不生氣，伸出手準備接她：“下來，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讓謝公子背算什么事？”

他那一巴掌，花君寒或許只是氣了一小下，謝玄可就記在心里了，冷冷開口：“何必麻煩，謝某也可以將花大小姐送回去。”

“謝玄！暖暖不知道，你心里也沒數嗎？”

花君陽與謝玄用眼神交鋒，兩個人都不退分毫。

花君寒忙把手環緊了些，對哥哥道：“你才不知道！謝公子都愿意背我了，是你在多此一舉。若不是你那一巴掌，我還睡得好好的。”

“你——”花君陽到底沒忍住脾氣，“這才哪兒到哪兒，你胳膊肘就往外拐。”

“你胳膊肘往內拐試試？”

花君寒反問，花君寒莫名其妙，花君寒仗著還在謝玄背上，不甘示弱。

“好好好，我才懶得管你。我就該跟爹一樣，管你被賣了還幫別人數錢？哼！”

見這兩人狼狽為奸，花君陽都快氣死了，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轉身就走。

“真是的，”花君寒松懈下來，將身上的毛絨披風裹緊了點，懶懶趴回去，打完一個好長的哈欠，對謝玄道：“謝玄，我好困。”

“嗯，我送你回去。”

謝玄重新邁步，背上的小姑娘再難維持清醒，又睡過去了。

她這時不知道，她并不重，卻足夠成為謝玄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