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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邁克爾·羅根仔細觀察著漢堡市這家最熱門的夜總會外花里胡哨的招牌。性感!刺激!罪惡!這家叫作“羅特·彼得”的夜店打起廣告來真是毫無顧忌。羅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小照片,就著門口豬玀形狀的壁燈發出的紅色光線,認真查看起來。這張照片他看了不下一百遍,可他還是擔心自己會認不出要找的人。羅根知道,人在十年時間里的變化會有多大。他自己便是如此。

他從點頭哈腰的門衛身邊經過,走進了夜總會。里面很暗,只能看見一塊小小的長方形屏幕上正播放著情色電影[1]。羅根穿行在擁擠的酒桌間,周圍全是吵吵嚷嚷、酒氣熏天的客人。突然,照明燈亮了,將他的身影投射到舞臺上,一絲不掛的金發女郎在他影子的頭頂處翩翩起舞。羅根用目光搜索著舞臺周邊座位上那些客人的面孔。一位女招待碰了碰他的胳膊,用德語賣弄風騷地說:“這位美國來的先生,是想找什么特別的樂子嗎?”

羅根與她擦身而過。對于被輕易認出是美國人這件事,他頗為不悅。他感覺熱血上涌,直沖連接他頭骨的那塊銀質金屬片。這是個危險的信號。他必須盡快完成任務,回到酒店去。他繼續在夜總會里走動,探查各個陰暗的角落。在那些角落里,客人們用巨大的杯子喝啤酒,不動聲色地亂摸離他們最近的女招待,并不在意對方是誰。他把目光又投向拉著簾子的小包間,那里的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皮沙發上,打量著舞臺上的女郎,再拿起電話把最中意的叫來。

羅根開始不耐煩了,他沒有更多的時間了。他轉過身,面朝舞臺。裸體舞女身后的帷幕里有塊透明隔板,客人們可以透過這個隔板看到下一撥準備登臺的舞女。每當有舞女脫下胸罩或長襪時,他們就會報以熱烈的掌聲。一個醉意醺醺的聲音大喊:“親愛的,啊,親愛的——你們我全都愛。”

羅根朝那個聲音轉過頭去,在黑暗中露出了笑容。他記得這個聲音。十年的光陰并沒有改變這個聲音。這是一個油膩膩的、讓人覺得窒息的巴伐利亞口音,渾厚中透著假惺惺的友善。羅根迅速朝那個聲音走去。他拉開外套,解開腋下槍套的皮扣,被那皮扣牢牢固定著的是一把瓦爾特手槍。他又用另一只手從外套口袋里拿出消聲器,像握煙斗一樣握在手中。

緊接著他就出現在了桌子前,出現在了那張他不曾忘記的面孔前。正是對那張臉的記憶,支撐著他在過去的十年里活了下來。

那個聲音沒有欺騙他,此人正是卡爾·普凡。這個德國人應該至少長胖了五十磅[2],頭發幾乎全掉光了,只剩幾縷金發交錯搭在油乎乎的頭頂上。可他的嘴還是那么小,還是流露著殘忍,和羅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羅根坐到了旁邊的座位上,點了一杯酒。照明燈熄滅后,情色電影又開始了。他從槍套里摸出瓦爾特手槍,雙手藏在桌面下,把消聲器裝到槍管上。槍支失去了平衡,一旦距離超過五碼[3],它就無法瞄準目標了。羅根側身向右,點了點卡爾·普凡的肩膀。

那油膩的腦袋轉了過來,光亮的頭頂微傾,一個羅根在夢中聽了十年的聲音帶著虛偽的和善,說道:“啊,這位朋友,有什么事嗎?”

羅根用沙啞的聲音說:“我是你的一個老朋友。1945年的玫瑰星期一[4],我們在慕尼黑的正義宮[5]一起做過生意。”

電影吸引了卡爾·普凡的注意,他把眼睛轉向明亮的屏幕。“不,不,不可能,”他有些不耐煩,“1945年我還在為國服役呢。我是戰后才開始做生意的。”

“那個時候,你還是個納粹,”羅根說,“你還是個施虐者……你還是個劊子手。”頭骨里的銀片又跳動了起來,他接著說:“我叫邁克爾·羅根,曾經是美國情報機關的一員。你現在記得我了嗎?”

卡爾·普凡龐大的身軀轉過來時,響起了玻璃酒杯破碎的聲音。他在黑暗中仔細端詳羅根。這個德國人用恐嚇的語氣悄聲說道:“邁克爾·羅根早死了。你想從我這兒要什么?”

“要你的命。”羅根說完,把瓦爾特手槍從桌子底下抽出來,頂在普凡的肚皮上。他扣動扳機,在子彈的沖擊下,這個德國人的身軀猛地抖了一下。羅根重新調整消聲器,又開了一槍。普凡臨死前在窒息中發出的呼救被夜總會里爆發的笑聲淹沒,屏幕上正播放著一幕搞笑的色誘場景。

普凡的尸體重重地倒在桌上。在電影結束前,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場謀殺。羅根把消聲器從手槍上取下來,再把這兩樣東西都放進外套口袋。他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走出昏暗的夜總會。扎著金色發辮的門衛向他敬了個禮,想要用吹口哨的方式幫他叫來一輛出租車,但羅根背過臉,沿艾利大道朝河邊走去。他沿河走了很久,直到瘋狂跳動的脈搏漸漸平穩。在德國北部清冷的月光下,被毀壞的潛艇基地和銹跡斑駁的潛艇仿佛又將可怕的戰爭幽靈帶了回來。

卡爾·普凡死了,羅根冷酷地思考著,這樣一來他就已經解決了兩個目標,還剩五個。等到任務完成,十年的噩夢將得到補償,而他也終將能與頭骨中的銀片和平共處了。克里斯蒂娜永無休止地喊著他的名字、大呼救命的尖叫聲終將停止。不斷閃現眼前、讓他無法直視的畫面也將消失,在那畫面中,七個男人在慕尼黑正義宮中一個有著高高穹頂的房間里對他處以極刑,如同屠宰一頭畜生一般。他們試圖殺死他,以沒有任何尊嚴的方式,如同一個笑話。

河邊的風吹得他透心涼,羅根轉而走上繩索大街[6],經過警察局,走進了大衛斯特拉瑟區。他不怕警察。夜總會里的光線那么暗,不可能有人看清他的模樣并給出準確的描述。可為保萬無一失,他還是躲進了一條小巷,巷口大大的木牌上寫著:“未成年人禁止進入!”這里和其他街道并沒有什么兩樣,直到他拐過一個彎。

他跌跌撞撞地走進了漢堡最著名的圣保利巷,這是這座城市特別為合法賣淫活動劃出的區域。四周流光溢彩,擠滿了閑逛的男人。那些裝飾華麗的三層樓房乍一看都很普通,可每一幢房子里都在進行狂歡的派對。臨街的樓層有著巨大的展示櫥窗,外面的人從那兒可以看到里面的房間。那一個個坐在扶手椅上的、看著書的、喝著咖啡的、聊著天的、躺在沙發上睡眼迷離地盯著天花板的姑娘中,有些是羅根見過的最漂亮的年輕女性。

有的姑娘在假裝清理廚房,可全身只穿了一條圍裙,露出一半大腿和整個后背。每幢房子外都有招牌:“三十馬克[7]一小時。”有些窗戶的窗簾是拉上的,黑色窗簾上用燙金大字寫著“已售”,這是在驕傲地宣布,某位財大氣粗的老板已將這簾子后面的姑娘整夜包下了。

一位金發女子坐在廚房里鍍鋅面板的餐桌旁,正在看書。她看起來很孤單,從未抬起頭望一眼繁華的街道。在她打開的書本旁,灑了一些咖啡。羅根站在房子外面,等著她抬頭,好看一看她的臉,可她就是不抬頭。羅根心想,她一定很丑。他愿意付她三十馬克,好在走上漫長的回酒店的路之前,先在這里休息一下。醫生說過,激動的情緒對他身體不好,而一個丑女人是不會讓他激動的。由于頭骨里銀片的存在,醫生禁止羅根喝烈酒,禁止過度房事,他甚至不能動怒。可他們沒說過他能不能殺人。

他走進明亮的廚房時才發現,桌邊的女孩很漂亮。她略帶遺憾地合上書本,站起身,牽起他的手,帶他走進了里面的私密房間。羅根感到一股迅速涌起的沖動,讓他雙腿顫抖,腦子里翁甕直響。殺人逃逸后的身體反應向他全面襲來,他覺得自己就要暈倒了。他無力地坐在床上,年輕女子的聲音如遠處飄來的悠揚笛聲:“你怎么了?生病了嗎?”

羅根搖搖頭,笨手笨腳地摸出錢包,把一沓鈔票撒在床上,說:“今天晚上我把你包了。把窗簾放下,讓我睡覺就可以了。”她走回廚房時,羅根從襯衣口袋拿出一小瓶藥,倒出兩粒,扔進嘴里。這是他記得的最后一件事,緊接著他便失去了知覺。

羅根再次醒來時,微弱的曙光正穿過灰撲撲的后窗迎接著他。他環顧四周。那女孩蓋著一條薄毯,睡在地板上。她身上散發出淡淡的玫瑰花香。羅根翻了個身,從另一側下床。危險的信號解除了,銀片不再跳動,頭也不疼了。他休息好了,感覺又變強壯了。

錢包里什么都沒少。瓦爾特手槍也還在外套口袋里。羅根心想,自己挑中的是一個誠實且懂事理的姑娘。他繞到床的另一側,想叫醒她,她卻已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美麗的軀體在寒冷的清晨里微微發抖。

羅根發現,整個房間都彌漫著濃濃的玫瑰香,窗簾和被單上都繡著玫瑰紋案,甚至連女孩身上的薄紗睡裙上也繡著玫瑰。她對他粲然一笑,說:“我叫羅莎莉。我喜歡所有和玫瑰有關的東西——我的香水啦,我的衣服啦,什么都有玫瑰。”

她像個小姑娘一樣,為自己對玫瑰的鐘愛感到自豪,仿佛這能讓她與眾不同。羅根覺得很有趣。他坐在床上,向她招手。羅莎莉走過來,站在他兩腿之間。他能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味。在她慢慢褪去綢緞睡裙時,他看見了她那如草莓般紅潤的乳頭,還有潔白修長的大腿;接著,她的身體像柔軟絲滑的花瓣那般,將他包裹起來;豐潤的雙唇如綻放的花朵,在他的唇下盛開,激動又無助地顫抖著。

[1] 原文為“blue movie”,意為藍色電影。Blue Movie是美國導演安迪·沃霍爾拍攝的一部電影,因為它是第一部成人情色電影,所以此后多被用以指代情色電影。——編者注(本書中注釋,如無特殊說明,均為編者注。)

[2] 1磅約為0.45千克。

[3] 1碼約為91.44厘米。

[4] 德國傳統狂歡節的最高潮,時間為每年2月的第二個周一,是長達三個月狂歡節結束的前一天。——譯者注

[5] 位于德國慕尼黑,是一座新巴洛克風格的富麗堂皇的法院大樓和行政大樓,建于1890年至1897年。——譯者注

[6] 德國漢堡市著名的紅燈區街道。

[7] 德意志聯邦共和國貨幣單位,于1948年6月20日起流通,2002年7月1日起停止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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