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彧凝視著她亮晶晶的眸子，沉默了半響，忽的咧嘴笑道：“妹妹是誤會了？”

羲昭眼神飄忽，聽見干凈清澈的嗓音溫和地傳來：“在太子殿下身份之前，我首先是你的兄長——就算是名義也不能忽視。我今日若能容忍他人欺負自己的家人，明日又能憑什么治理國家，守護黎民百姓呢？”

他伸手撫摸羲昭的頭，又暴露壞心思一般揉了揉。

“后面的儀式都冗長無聊，妹妹就在寢殿里好好休息，嗯？”

暮春之風沉緩而起，攜幽香穿梭于衣袂之間。

淡淡的蘭花芳香彌漫開來，有人步履嬌柔，緩緩站定。

“二公主，天師來啦。”杏兒瞥見那一身綠影，忙在羲昭耳旁悄聲道。

兩人都不約而同轉過頭，與夙靈面對而立。

“母親。”羲昭臉上浮現一抹喜色。

“見過夙靈天師。”楚彧恭敬作揖。

夙靈沒有理會楚彧，而是對著羲昭冷冷說道：“我方才，看見了不潔的東西。”

羲昭不解其意，仍是笑著問道：“母親可是通過巫法所見？”

“如此骯臟，不必動用巫法。”夙靈看向楚彧，神情里滿是冷漠。

她緩步上前，雖因身長而要微微仰頭看向楚彧，但目光寒涼似雪，如寒嶺之花般高貴。

“我聽皇上說太子殿下自冊立以來勤勉用功，進益神速，原來是增進了折花弄柳之術？”

“母親。”羲昭皺眉，臉色為難。

楚彧神色不改，坦然笑了笑：“天師教訓得是。不過我此行只是為盡兄長之責而來，并非對妹妹有任何不妥行為，還望天師明察。”

羲昭心里生出強烈的不詳預感，心跳驟然加速，手心溢出細汗。

夙靈嗤笑一聲，又立刻冷面如霜：“你腐爛發臭的心真讓我惡心。”

此言一出，夙靈身邊的宮人連帶杏兒紛紛跪下，解釋道：“太子殿下恕罪，天師并非有意而為，這都是一場誤會！”

羲昭握住夙靈的臂膀，低聲央求：“娘，不要再說了。”

夙靈不顧眾人阻攔，變本加厲道：“你的父親使我成為你的母親，這讓我感到恥辱。”

羲昭連忙對楚彧說：“皇兄，她今日心情不大好，說的都是胡話，我替母親向你道歉。”

楚彧淡淡笑著搖了搖頭：“無礙，楚家有愧于天師。”他再次行禮：“天師見我不悅，便不打擾您了，楚彧告辭。”

羲昭心里松了口氣，心想總算結束了。

然而待人走遠，她的手腕傳來一股灼燒之痛，她吃痛著抽出手。

夙靈漠然看著她，余下的符紙在手中燃燒殆盡，她并無一點反應。

羲昭感受到了夙靈長久以來積蓄的怨怒，她面無表情，雙眼卻染上一抹猩紅，周身散發著讓人窒息的威壓。

“砰！”

“啊！”

所有宮人都被隔絕在宮殿外，夙靈將羲昭強硬推入殿中。

羲昭摔坐在地，眼角頃刻掛上淚珠。

夙靈高傲地站立在她面前，以審視的目光藐視她。

“娘，我、我錯了。”恐懼感漫上心頭，壓得她呼吸難受，眼前一陣一陣的模糊，鼻尖浸在酸楚中。

“恬、不、知、恥。”夙靈一字一句地說著，手中又多了幾張畫著奇怪文字的符篆，一步步逼近羲昭。

屋內的一切都籠罩在黑壓壓的氛圍之下，女子細碎的哭聲斷斷續續。

夙靈掐住羲昭的脖頸，手中力道不斷加重，嘴里喃喃道：“煥黎族的恥辱，止步于我就夠了。如今你既然步我后塵，那么也不必延續唯一的血脈。就讓一切終結。”

不知發生了什么，羲昭全身力氣盡失，只能無助且恐慌地望著夙靈，眼淚漫流。

生命好像變成了一條遭遇斷崖的溪流，慢慢流散，無力回天。

“我的女兒，我深愛的女兒，你為什么永遠都不聽話，為什么要接觸那些骯臟丑惡的人，為什么要背著我學習煥黎族巫法，你為什么一次又一次違背我的命令，你為什么能夠茍活到現在......”

羲昭瞳孔里的光彩慢慢流散，喉嚨里發不出一點聲音。

十七年的短暫生命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一一閃過，五歲是幸福的界限。

她突然想起，什么時候最自由自在、最快樂呢？

她的雙手慢慢變涼，顫顫巍巍地在虛無中抓住夙靈的手臂，試圖在生命的最后時光渴求母親的溫存。

但是她忘了，母親的雙手正在置自己于死地。

煥黎族人的靈魂在肉體死亡之后會在祝福和贊美聲中安詳地脫離，飛往神界。

她渴求母親給予她的祝福不是“我恨死你了”，否則她不能進入神界。

那雙瞳眸逐漸發散，失去聚焦。

母親，被你恨著，真的好痛苦。她在心里想。

伴隨著最后一抹微光隕落，她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