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荷館內,少了笑幽三人,顯得有些空蕩蕩的。云意初坐在昨日她曾坐的位子上,看著面前那只被留下的盒子,表情冷得嚇人。他生平第一次真心送女子禮物,她竟然不收……他微微攥了攥拳,她不但不收,還搬出了半荷館。她是洗劍閣的人他早已經猜到,他并不怪她隱瞞身份,因為洗劍閣的人本就這樣行事,而且會頂著多種多樣的臉出現在人前,她的臉是不是本來容顏他不敢確定,可以確定的是她的身份——洗劍閣少主。他想起他們初遇的情景,有種被耍弄的感覺。
笑幽自打搬進迷蹤館就沒有出來一步,竹心每日都往她那里跑,后來還帶上了風白居二當家,那個她曾有一面之緣的原堯今國男子——白薩爾.塔門。其實他們天天都去并不為別的,為的是她酒醉后亂語的兵器譜排名。
笑幽解釋了那些排名不過是從一些雜書上看過,很是喜歡,自己亂編的。竹心也不介意,天天去要她大講《倚天屠龍記》等故事,聽得如癡如醉。就連白薩爾.塔門也被帶得上了道兒,每天都厚著臉皮去蹭聽。一時間,惹得風白居里住著的賓客對迷蹤館那位主兒好奇得緊,礙著洗劍閣的名頭以及風白居二主不尋常的態度,倒是沒一個人敢去探個虛實。
某日,笑幽開玩笑調侃白二當家天天聽白書后,不想那家伙認了真,再來時都先將一瓶酒敦在笑幽面前,然后理直氣壯的聽,哪天聽得不過癮還要她多說一段,并且用眼神示意早進了笑幽肚子的酒可是他付的聽書費。她漸漸和這義姐弟二人混熟了,開始的防備也去了不少,她樂得他們每日都來,至少可以趕走寂寞。
就這樣一直到了五月初十,一大早,所有賓客都齊聚“三試臺”,笑幽腹誹這哪里是什么奪酒會,更像相親會、交流會、商貿洽談會。看著那一個個衣香鬢影,滿場呼朋喚友,男子與女子巧妙隱藏的眉目傳情,她覺得好無聊。御水宮與一月殺也來了幾位,一月殺三人身著黑衣,斗笠下垂著的紗罩掩藏了面容,與這盛會的基調相比,顯得十分突兀,御水宮的兩名使者正好與之相反,一襲白衣,飄渺如仙,容貌也未做遮掩,但注視二人的臉,會有種看不真切的感覺,據說玄功深厚的人,才能達到這樣境界。
今日她在淼淼力勸下,也戴了厚重的面紗,可面紗再厚也遮不住遠遠射來的那道目光,座位安排的十分巧妙,云意初正好與她主仆三人相對而坐,在他目光的逼視下,她已無暇去顧及周遭那些名流權貴,她只覺得煩躁,為什么,她卻想不明白,下意識掃向高坐在主位上的竹心和白薩爾.塔門。
竹心依舊碧紗掩面,感覺到笑幽的目光,微微沖她頷首。那位二當家卻沒注意笑幽這邊,頭微側看向著一月殺的三人。
終于,紛亂的環境在一名青衫侍女清亮的聲音里安靜下來。
“晚瀟是今年的令官兒,在此見過諸位。閑話少敘,按例先為第一次參會的貴客說明比試規則。這里名曰三試臺,顧名思義,比試為三場,每屆的項目都不相同。諸位參賽或旁觀皆可,并不強求,參賽的貴客須執本派斷愁箋懸掛上留名榜。”她指了指會場中央一塊高約三十米,用竹竿相接架起的大木牌,木牌上有數顆突起的竹釘。示意完畢她繼續道:“至于怎么將箋掛上去,方法不拘,竹釘共有四顆,將所有人自然分成四組,以重鼓為號開始,至竹釘掛滿為止。需注意,請參賽者在紙箋背后寫上真實名姓,若發現有替賽情況,即便勝出也無效。三試后拔頭籌者將奪得居主親釀的酒王。”
臺下眾人里一陣喧嘩,都猜測著今年的酒會是怎樣的神奇,據說九年前那壇酒王,可駐青春。人群里一人站起高聲問道:“晚瀟姑娘,今年酒王有何特點。”
晚瀟沖眾人一笑,兩名婢女甚是小心地將一只酒壇搬上臺子,放在晚瀟身后的花梨木桌上。單看外觀也并不覺得這壇酒中之王有什么特別,只聽晚瀟道:“今年這一壇可平增飲者三成功力。”
話音落,引來一片騷動,許多人都已躍躍欲試。笑幽心中一動,澹臺沁出關后損了一半的功力,為他也好,為心中虧欠也好,這酒她奪定了,她拿起早備在桌上的筆墨,在素箋背后寫了楚笑幽三字。云意初看到她的動作,眼神幽深,既然她這么有興致,他不奉陪到底,豈不是很無趣。
“咚”一聲鼓響,手中拿著斷愁箋的人都躍向中間的留名榜。不免發生誰撞了誰,誰推了誰的情況,有幾人當下在圍起的空地里就打了起來。笑幽掃了那些人一眼,這就是所謂的資格賽吧,不但考校武功,還考校氣度修養。她足尖在桌上一點,直飛向留名榜,快撞到前面人時,她快速在空中旋身,拔高幾分,踏上那人肩膀,如是重復數次,啪一聲將斷愁箋叉進竹釘。于此同時,旁邊緊挨著的那顆竹釘也掛上了一張素箋,是云意初,他對她一笑。她無視,怎么看他的那抹笑都有些不懷好意,她輕輕飄落在地。只聽旁邊一個清脆的童音道:“用飛的太擠。”
馬上另外一個微粗一點的聲音答道:“那就用爬的。”
笑幽覺得有意思,看向說話的人,兩張可愛的娃娃臉映入眼簾,憑身量估算大概十二歲上下,一男一女,兩雙滴溜溜的靈動大眼瞧著高高的竹竿。
女孩又問:“箋紙只有一張,你上還是我上?”
男孩道:“卷卷你從小就笨,還是我上。”
叫卷卷的女孩撇撇嘴,“六歲從屋頂上摔下來的叫球球,不叫卷卷。”
球球臉有些紅,不情愿地說:“算了,我是大丈夫,讓著你這丑丫頭。你上。”
卷卷甜甜一笑,也不介意他喊她丑丫頭,反正他喊一千次,她也不會變丑。她抽出一根炭筆,寫下卷卷二字,接著四肢并用,嗖嗖嗖就竄到了二十米高的地方,靈敏得像只小猴子,她回望一眼站在地上的球球,像是炫耀,又竄上幾米,將素箋重重拍上留名榜,然后刷一下沿著竹竿快速滑落下來道:“不賴吧!”
球球哼了一聲,不作理會。
這時,四枚竹釘上已戳滿了素箋,兩名粉衣小婢斬了竹竿,取下木牌,遞給晚瀟。晚瀟清了清嗓子,向眾人道:“名額已滿,請諸位少待。”當場同另外幾人計了留名榜上的箋數,共有二百五十九人,第三組少一人,但并不影響什么。唱名過后,眾人被分作四隊,以四季為名。笑幽隸屬春隊,云意初在夏隊。
一試是各隊淘汰賽制,晚瀟的面前放了一籠鴿子,一共十五只,每只鴿子腳上都綁著一塊木牌。鴿子放出時,參賽者要射下木牌,但不能傷了鴿子,否則出局。射下木牌后,即興作詩一句,但不限于詩,曲、賦也可,句中必須含木牌上那字在其中,否則出局。不雅或盜用他人詩句者出局。搶奪他人射下木牌者,同樣出局。也就是說,最多只能有六十人進入二試,但這樣的規則下,怕是人數又要大大減少了。
笑幽早就料到什么樣的比試都少不了文采這一項。唐詩、宋詞、元曲,她隨便拈誰的大作出來,這個世界也不會有人說她抄襲,她有恃無恐,從小婢托上的盤子里選了一枚薄刃扣在手中,靜立等待。
當晚瀟素手拉開籠門那一瞬,所有人都屏息凝視。不料第一只鴿子剛剛飛起,一道銀光一閃,那只鴿子哀叫一聲倒在地上。籠里的鴿子都驚了,撲騰著翅膀搶出籠子。刷刷刷,又有八九只被射落。晚瀟有些慌,這是她沒料到的局面,連看臺上的竹心也露出些許慍色。眼見又一道銀光劃過,笑幽凌空躍起,將快被射中的鴿子護在胸口,身體微微一偏,暗器擦著她的衣袖飛過,劃破了她的袖管。春隊六十五人里,已有幾人破口大罵,卻找不到是誰發的暗器,也不敢貿貿然和笑幽一樣搶上去,那暗器快、狠、準,眾人都怕被誤傷。不過一瞬,除了笑幽懷中那只,其余的鴿子全部倒斃在地。她走到站在不遠處,正一臉笑意的那個小女孩卷卷身邊,淡淡問道:“為什么射死它們?”
卷卷大眼睛撲閃幾下道:“我又不會作詩,輸定了。既然我不能繼續玩,那大家都不要玩好了。”
這孩子小小年紀,出手為什么這樣狠辣,即使鴿子不是人,但也是生靈,她殺得面不改色,還樂在其中。笑幽搖了搖頭問:“我懷里這只,你是不是也要殺?”
卷卷點頭立刻回道:“你放飛我就殺。”
眾人見那小姑娘就是罪魁禍首,都涌過來,但又不好動手,怕以后傳出去,這么多人欺負一個小丫頭,實在難聽。一時間場面僵住。
笑幽嘆了口氣道:“可惜我還想玩,所以不能讓你殺了它。淼淼——”
淼淼二指拈一枚桃殼鎖住卷卷,朗聲說:“少主放心。”
卷卷看了看遠處的淼淼,又看看笑幽,一雙眼珠轉了幾轉,最后噘起嘴巴道:“不玩了,你欺負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弄得笑幽有些尷尬,卷卷又瞪了那邊怒氣沖天的春隊參賽者一眼,手指遠處天空道:“還有一只活的!”趁所有人都去看的當兒,輕靈一縱,等他們再回頭,哪還有卷卷的影子。被耍了的人不甘心地看看笑幽懷里的那只鴿子,垂頭喪氣回了坐席。
笑幽牽牽唇角,將懷中鴿子往空中一拋,薄刃甩出,未傷那展翅飛遠的鳥兒半羽,木牌穩穩落在手中,她攤開手掌,木牌上刻著一個“愁”字。想也未想,她脫口而出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晚瀟拍掌喝彩,“楚姑娘好文采,請還座等待第二試。”
笑幽在四面八方射來的驚艷注視下,神色不變,歸席靜觀其他三隊的比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