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紅山之戰
- 蘇曠傳奇(共5冊)
- 飄燈
- 8003字
- 2023-04-21 17:50:25
兩聲吟
傲氣平生怒凌云
吳鉤何曾斬無名
龍戰四野
鳳舞紅山
一時驚蕓蕓
“孔雀東南飛——”哀怨地飛來飛去。
“萬里云羅一雁飛——”振奮地伸展雙臂。
“桃花流水鱖魚‘飛’——”胡扯八道地上躥下跳。
“姐姐,看我飛嘛——”晶晶終于停止了雞飛狗跳的撲騰,小心翼翼地走到龍晴邊上,“你老是看天,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我飛——”
“夠了!”龍晴被吵得五心煩躁,重重道。
晶晶頓時被嚇壞了,在她的記憶中,這是姐姐第一次對她說重話呢。忍不住低了頭,一滴淚水掛上了睫毛。
這個神態,真是像極了小師妹……龍晴一陣內疚,伸手把晶晶攬到懷里,“晶晶,姐姐對不住你,姐姐……心情不好。”
“沒事,我早就習慣了。”晶晶立刻揚起招牌笑臉,“我知道姐姐喜歡天鵝,我又沒本事學得像。”
那是一張正從女孩兒長成為少女的臉,水嫩粉紅,微胖,翹起的下巴帶著孩童的最后一絲痕跡,眼睛亮而清澈,滿是惹人憐惜的歉疚。
“好妹妹。”龍晴點了點頭。
她忽然發現,其實一個女人要想變得堅強而擔當,真正需要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個妹妹——一個永遠比她青春,比她單純,要她去全心全意保護的純白靈魂。在家的時候,她尚且年幼,面對著三個可愛的師妹,還不知道肩上無形的重任。或許上天覺察到了這些,于是送來了這么多可愛的小丫頭,默默地教會了她擔當和堅強——龍晴撫摸著晶晶的額頭,輕輕說,“好妹妹,幸虧有你,真的,姐姐幸虧有你們。”
“是嗎?”晶晶被姐姐忽如一夜春風來的溫暖感動得唏噓不已,一轉頭,跑了出去,回來的時候,手里已經多了一個小小的木箱子。
“姐姐,看禮物看禮物。”晶晶迫不及待地舉著箱子,眼睛忽閃忽閃的。
箱子里是造型頗為奇怪的一尊木雕,龍晴吃了一驚,喃喃問:“這……這是什么?”
晶晶的熱情立即降了三分,撅起嘴來。
“啊,姐姐看看啊……”龍晴小心問:“板凳?”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全錯,晶晶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堪。龍晴極力發揮著自己推算演繹的本領,試圖從晶晶的神態中瞧出端倪,想了又想,不確定地還是開口:“莫非……你刻的是鳳曦和?”
“什么跟什么呀!”晶晶幾乎要噴出火來。
龍晴第一次強烈的懷念起家鄉那個精通奇門占卜的三師妹來,要是她在,興許還能看出些名堂來。她承認自己的失敗,信口胡猜起來:“曼陀行宮么?”
晶晶高舉的雙手終于平放了下來,聲音里有了隱約的哭腔:“姐姐,你真的瞧不出來?我每天都去達里湖等兩個時辰的……這、這是一只剛剛離開水面,起飛的天鵝啊!”
“是是是,你一說,真像。”龍晴反應過來,一驚:“晶晶,你每天去達里湖兩個時辰?我怎么不知道?”
晶晶嘆了口氣,很有些成年女子的味道:“姐姐,人家都說三更燈火五更雞,我是真的不知道,你這么貪睡的人,怎么能練成這么好的功夫的。”
呃……其實不是這樣的,小時候自己一向是極其用功極其勤勉的……龍晴有些慚愧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性子變得越來越偏執而潑辣,起床的時間也越來越推遲。每天在飯菜的香氣里饑腸轆轆地爬起來,卻總是忘記過問一聲妹妹們都在做些什么,龍晴有些尷尬地嘿嘿笑了兩聲:“很遲……么?還好吧,無論如何,我總是趕得及看草原的落日呢。”
“難道這就是姐姐喜歡落日的理由?”晶晶的聲音越來越低,但是一轉,又高亢起來:“不過,姐姐,總有一天,我肯定可以刻出天鵝的!”
龍晴還沒有來得及回應晶晶的熱情,門外的通報聲已經傳來——“姐姐,鳳五爺派人來贖人了!”
“他真的來了?”龍晴眉頭一皺,“好快的動作,我去看看他耍什么花樣——晶晶,小心手,別傷著。”
鳳曦和的部下大大咧咧站在大廳,見到龍晴,只懶懶拱了拱手。
“龍姑娘”,左邊那個冷冷開口,明顯有敵意:“你清點一下吧,這些,大致可以抵得過五千兩黃金——”
他們面前的箱子里,堆滿了銀票,明珠,寶玉……映得一個屋子都明亮了起來。
龍晴笑瞇瞇拈起一塊翡翠,細細對著光看起來。
那人不耐煩了:“我們五爺還能騙你不成,這箱寶物只多不少,奶奶的,咱們兄弟從來都是搶人,什么時候贖過人了?那個什么蘇曠呢?趕快交給我們帶走。”
龍晴冷笑一聲,隨手一彈,手里的翡翠正中那人的嘴角,他“哎呀”一聲,捂著腮幫蹲下,鮮血里流出幾片碎裂的牙齒,連同翡翠一起跌在地上。
“滾出去!”龍晴伸手一指大門,一字字道。
那人怒叫起來:“龍晴,你別給臉——不、不識抬舉——”
龍晴微微笑了起來:“我最討厭的就是有人在我曼陀山上,嘴里不干不凈,尤其是你這種搶女人的臭男人——滾!”
她一腳踢在箱子上,明珠美玉滾了一地,一室琳瑯。
兩名使者敢怒不敢言,一邊急匆匆追著珠寶,一邊惡狠狠瞪著龍晴。
“還敢看!”龍晴索性單手提起箱子,哐啷一聲便擲了出去:“快滾,我要五千兩黃金,就是五千兩黃金,不許拿這些勞什子充數,姑娘我沒耐心料理。”
門外,珍珠滾得滿山遍野都是,顯見的找不周全了,兩人只氣得臉色發青——隨意一樣,只怕就夠個蓬門小戶一年的用度。
“還有,回去替我轉告鳳曦和——”龍晴一字字道:“想要贖人,就自己過來,別派些齷齪粗俗的阿貓阿狗惹我生氣!”
“姐姐罵得好……”身后的香香拍手道:“只是……這回恐怕真的得罪鳳五爺了……”
龍晴的聲音倨傲起來:“鳳曦和?哼哼,要不是瞧在他面子上,這種強搶幼女的下三濫我早就一掌斃了——金雕馬幫的畜生,難不成還有什么好東西么?”
昔年金雕馬幫是出了名的殘忍好色,素來喜歡強搶少女,奸污之后棄尸荒野,往往家人尋到的時候早就被鷲鷹吃得面目全非。他們出沒一帶的牧民常常不敢放任女兒單獨入睡,真是聞虎色變。
金雕馬幫要投奔鳳曦和的時候,龍晴第一個大聲反對,鳳曦和卻堅決不肯驅逐他們,他的理由是——“與其放任這些人為非作歹,倒不如由我來管束,他們畢竟只是土匪罷了,難不成我收編隊伍,還要立德立言不成?”
龍晴承認鳳曦和治下確實有一套,金雕馬幫入伙半年,竟然被整治得服服帖帖,再不敢有人如昔日般作惡。但是,她就是生氣,就是憤怒——在她的世界里,根本沒有什么改邪歸正,立地成佛。
“就算這些人都吃素念佛了,又能怎么樣?他們哪個人身上不背著十幾條少女的孤魂?”當年翻臉的時候,龍晴這樣說。
在鳳曦和的世界里,收服一個惡人,就是救活無數無辜的性命,那是于人于己都有利的事情。
龍晴的世界不同,她的世界里,黑的就是黑的,怎么洗刷,也沒法變白;白的就是白的,絕不能輕輕易易地給玷污。
她喜歡這樣干凈而利落地活著,旁人常常有些奇怪,一個人闖蕩了這么久,偏偏就是不知道“妥協”二字是怎么寫的。
“姐姐!”一個女孩子跌跌撞撞跑了過來,一手握著胸口,顯然已經喘息到了極致——“姐姐,蘇曠他,不見了!”
因為抓上山的公子少爺多半是文弱書生,再加上多捱一段日子總會被家里人贖身回去,所以歷來逃跑的事件并不算多。但是蘇曠卻是龍晴關注過的倒霉角色,除了沒有鎖鐐加身,重門閉戶,已經和別家匪幫的私牢相差無幾。
那女孩幾乎哭了出來:“姐姐,蘇曠他自己肯定跑不出去,剛才那兩個人,會不會有鬼?”
“那兩個人有鬼?”龍晴臉色多少有些變了——無論如何,她內心深處是無法接受鳳曦和設計自己的事實,卻只是安撫著急壞了的女孩,“那雪,你讓姐妹們出去找了么?”
那雪連連點頭,“派了二十個出去,快馬加鞭四處尋人,姐姐,我看咱們直接去紅山找鳳曦和要人算了!”
龍晴搖了搖頭,她還沒有自信到可以和鳳曦和火并的地步。幾乎是第一時間下了抉擇,“去吧,加派人手,四面八方去找一找……如果真是找不到,就算了。”
那雪急道:“姐姐!”
龍晴卻是苦笑:“如果真的是鳳曦和故意派出金雕馬幫的人誘我出面,再派人截走蘇曠……那只能說明一件事,就是蘇曠這個人,我們真的還得罪不起。既然如此,索性咽下這口氣,靜觀其變就是。”
那雪很有些不服氣,但是終于還是低頭:“是,姐姐,我去調派人手就是了。”
“嗯。”龍晴點點頭,又補上一句:“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話……就算了,如果我沒有算錯的話,你們一定是找不到他的。”
龍晴果然沒有算錯,兩個時辰之后,陸陸續續有人回來報信,說是方圓百里,并沒有蘇曠的影子。
一屋子的妹妹們都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臉色,龍晴忍不住微笑了,若是晶晶在場,恐怕又要打趣笑話她了吧?
這個念頭電光石火間掠過大腦,龍晴忽然一驚——晶晶!曼陀山上亂成一團,那個丫頭去了哪里?
晶晶的房間,就在龍晴的隔壁,小小的竹屋,鋪著從湖畔撿回來的小小白石子。一張大大的床,掛著潔白如雪的紗幔,比起龍晴那間大而凌亂的行宮真是不可同日而語,每次進來龍晴都有多少些自慚形穢。現在,這間竹屋安靜而明亮,下午的陽光照在白石子上,泛起一屋溫柔明淡的光華,好像那個女孩兒靜靜的調皮的微笑。
不敢再讓自己想下去,龍晴轉身走出屋外,將食指撮在唇邊,一聲長哨——赤紅如火的高頭大馬,已經斜地里躥了過來。龍晴翻身上馬,抽出鞍邊的馬鞭,在空中啪的一聲爆響,口中呼喝著:“紅袍,快!去達里湖!”
我每天都去達里湖等兩個時辰的……晶晶怯生生的嗓音還在耳邊,這是最后一線希望。龍晴平時愛惜極了紅袍,今天卻忍不住快馬加鞭,那兩個家伙,兩個金雕馬幫的家伙,他們若是真敢對晶晶下手——龍晴的手幾乎將馬鞭握碎了。
紅袍的速度,比起山地快馬來幾乎還要快了一籌,不過小半個時辰,達里湖已經在望,一派的平和安靜,哪里有半個人影?顧不上再欣賞如畫的美景,龍晴又是一鞭,紅袍吃痛,竟然一躍向湖中躍去。
直到清涼的湖水打濕了衣襟,龍晴才忽然警醒過來,連忙棄馬上岸,將外衣解下,縱身一躍,跳入了湖水中。她的身影矯健如龍,只泛起幾點浪花,連遠處安然游蕩的天鵝也未曾驚起。
幾乎就在龍晴入水的同時,一條人影已掠到岸邊,隨手翻騰起岸邊半濕的衣裳,那人不知捏到了什么小小物件,忽然一驚,“咦”了一聲。
紅袍吃警,立即唏溜溜一聲長嘶,水下的龍晴立即雙足一頓湖底,鉆上水面來,卻只見一個遠遠的人影消失在天邊,身法之快,實在為平生所罕見。
“這是什么人?”龍晴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眼光卻立即凝頓在衣襟上一面小小的竹牌上——那竹牌被水浸濕,三個龍飛鳳舞的小字立即浮現了出來:醉龍吟。
“想不到塞北還有認識這塊牌子的人……”龍晴冷冷一笑,“老相識倒是越來越多了!”她無心再理會方才那人的蹤跡,只將右手緊握的一張白紙徐徐展開——上好的藤紙,還沒有被水浸泡到散開,紙面上勾畫的痕跡變得模糊不可辨認,但是還是能隱隱猜出,那是一只初離水面,展翅欲飛的天鵝。
龍晴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披上外衣,縱身上馬,口角噙著一絲堅決,向達里湖另一方沖去——那里,是鳳曦和雄踞之地,紅山。
遠遠的,一個黑影在靜靜地瞧著這一切,低聲地問著:“這真的是龍晴么?嘿嘿,果然干脆利落,不愧那醉龍吟三個字啊……”
暗紅色的石山,好像千百年來地獄的熔巖,猙獰地冷卻,一塊塊堆積入云,陰仄壓抑著過往行人的視線。
當然,如果不是十萬火急,也極少有人愿意路過這里,觸鳳曦和鳳五爺的霉頭。
鳳五爺究竟是什么人呢?有人說,他是草原上的天之驕子,統領千軍萬馬;有人說,他天賦異稟,武功早已出神入化;有人說,他性情喜怒無常,殺人從不眨眼;也有人說,鳳五爺治下有方,千軍萬馬竟然也如臂使指,調動自如……
只是無論哪種說辭,幾乎都忘記了他不過是個三十不到的年輕人——鳳五爺勢力之大,已經令人忽視了他的年齡。在這千里貢格爾草原上,甚至“五”這個數字也是神秘而忌諱的。如果一個草原上的漢子舉起一只手掌搖搖,那通常只能說明一件事——紅山鳳曦和有話說。
當然,幾乎從來沒有人當面直呼鳳曦和三個字,黑白兩道幾乎都要陪上三分面子,尊一聲“爺”。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的。
龍晴正揮著馬鞭直指山巔總舵,大聲喊著:“鳳曦和!你給我滾出來——”
一眾守山的下屬攔又不敢攔,放又不能放,一個個臉上極其尷尬,只倒提著兵刃,小心翼翼賠笑擋在龍晴面前。
“鳳曦和!再不出來,姑奶奶我不客氣了!”龍晴刷地一揮鞭子,周圍的人幾乎下意識后退一步,叫苦不迭——這個不客氣嘛,不勞說,自然是拿他們這些小嘍啰開刀問斬。
就在此時,山巔木制的寨門忽然大開,潮水般的馬匪涌了出來,人群正中,擁著個年輕的男子,他身量未必特別雄偉,但是在人群之中,卻一眼就辨別得出來。
黑衣的男子疾步而下,黑緞鑲金絲的大氅在身后飛揚,圍阻龍晴的匪兵大喜,一起回頭行禮叫,“五爺!”
鳳曦和卻只盯著龍晴苦笑:“龍姑娘,你到我紅山,就不能給我三分顏面么?”
龍晴似乎沒看見他身后的人馬,只冷冷道:“少說廢話,蘇曠你帶走,晶晶還給我。”
“晶晶?”鳳曦和皺眉:“就是你身邊那個女孩子?”
龍晴冷笑:“裝什么蒜哪鳳五爺?你把晶晶還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不還人也可以,把那兩個金雕的畜生交出來,我就不信問不出口供來!”
鳳曦和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龍晴,你欺人太甚。”
龍晴怒道:“你究竟交是不交?”
鳳曦和袍袖一揮:“因為你一句話,我就要放手交出兩個弟兄,龍晴,你要我鳳五的臉往哪兒放?”
龍晴嘿嘿冷笑:“你們這幫人,難不成還要臉的么?”
鳳曦和的拳握緊,又放松,盡可能壓低了聲音:“龍晴,你真以為我怕你不成?”
龍晴嘿嘿一笑:“是啊,你鳳五爺怕過誰來?你要的人,要的東西,怎么能不到手呢?”
鳳曦和臉上終于有了怒意,上前逼近一步:“既然如此,龍姑娘,你劃道兒吧。”
周圍眾人見兩人越說越僵,眼看就要動手,暗自竊喜者有之,焦慮難耐者也有之,更多的則是惋惜無奈起來——昔年龍鳳二人的交情,又有幾個人不知不曉?但鳳曦和一句話出口,幾乎所有人都安安靜靜后退一步,圍起一個大大的圈子,將龍鳳二人圈在正中。
龍晴跳下馬:“鳳曦和,我若是贏了,你把晶晶還我,蘇曠我帶走,那兩個人,你也給我交出來。”
鳳曦和聽一句,臉上就難看一分,終于等到龍晴條件開完,才淡淡道:“那龍大姑娘,你要是輸了呢?”
龍晴不假思索:“我若輸了,自斷右手,終生不再習武就是。”
鳳曦和嗤之以鼻:“我要你自斷右手做什么?龍晴,你若輸了,終生不得冒犯我紅山兄弟,曼陀山歸我部下,你可愿意?”
龍晴雖在盛怒,卻還是猶豫了一下:“不行。”
鳳曦和道:“哦?”
龍晴搖頭:“我能拿來和你賭的,只有一條命罷了,容不得你打她們主意。”
鳳曦和哈哈大笑:“好!好你個嘴尖牙利的龍晴,也罷,你不來惹我,就該謝天謝地了——我和你賭了!”
二人不再多說,只面向而立,神色一片肅穆,心中都是雪樣明白,這場爭斗,他們都輸不起。
“你用什么兵刃?”龍晴握緊了手中馬鞭。
鳳曦和傲然一笑:“不必了,龍晴,對付你,我還不用兵刃。”
龍晴嘻嘻一笑:“鳳曦和,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作聰明,總以為別人在你的計算之中——”她右手一帶,竟然從鞭中抽出一柄二指寬的細劍來,欺霜賽雪,寒光鎮得人雙目一痛。
鳳曦和一驚:“吳鉤劍!龍晴,難怪當年你從不在我面前亮劍——你是醉翁龍錚的什么人?”
龍晴滿臉一副“懶得搭理你”的架勢,只隨手一抖,挽了一朵劍花:“出手!”
鳳曦和也不答話,一雙袍袖無風自鼓,顯見內力極是充沛,雙掌一翻,雙袖流云般卷出,一攻頭面,一攻足下,端的氣勢不凡。
龍晴右腕一旋,劍光如匹練,向著鳳曦和胸前璇璣大穴刺去,那一劍刺得極快,偏偏毫無破空之聲,劍刃上“嗡”的一聲低鳴,隱隱有霹靂聲。
吳鉤劍是上古的奇兵,鳳曦和也不敢以一雙肉掌抗衡,身形展開,游龍般奔走開來。
龍晴一襲紅衣,鳳曦和一身黑袍,遠遠看去,就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圍著火焰上下翻飛,而火中一線寒光,須臾不離鳳曦和周身大穴。
鳳曦和覷準空隙,雙袖一合一張,一左一右裹向龍晴兩肋,他這袖上真氣密布,一旦拍上,無異于鐵錐大斧,龍晴當場就要粉身碎骨。偏偏龍晴脾氣極倔,不退反進,吳鉤劍帶起漫天劍影,如白虹經天,直奔鳳曦和面門。
鳳曦和右袖幾乎已經拍至龍晴腰際,卻匆匆收回,百忙之中向著吳鉤劍上一卷,龍晴奮力一攪,數十片碎緞向天空揚去,吳鉤劍正停在鳳曦和面前。
而鳳曦和的左袖,也已按上了龍晴右肋,他微微一笑,伸出一只食指,撥開面前的吳鉤劍,左手趁機拍了拍龍晴的腰際,忽地一笑:“幾年不見,龍姑娘,你好像發福了。”
“混帳東西!”龍晴怒罵,嘴角也不覺有了一絲笑意——二人方才明明都是未出全力,才能在千鈞一發地關頭留住力道。
此時,那數十片碎衣才紛紛揚揚地落下,如黑蝶飛舞,好生詭異,鳳曦和笑道:“再來打過?”
龍晴正色:“鳳曦和,吳鉤劍下,你用兵刃罷。”
鳳曦和點點頭,右手自腰間緩緩拔出一柄漆黑的彎刀來,隨手一揮,將破袍子遠遠擲開,露出一身勁裝來。
龍晴凝視著那柄彎刀:“無常刀?好!好!”
那彎刀如圓月之食,刀刃上流著夢魘的黑色,似乎時刻都在渴望著鮮血和殺戮一般。鳳曦和嘆了口氣:“龍晴,五年不曾過招,果然要刮目相見……也罷,我見識見識醉翁龍錚的后人,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和本領!”
龍晴彈指鋒刃,以劍做答,凝神而立。
“三寸氣在千般變,一旦無常萬事休。”鳳曦和一寸寸舉起手里的彎刀,“龍晴,無常刀下不留后手,你要當心了!”
“婆婆媽媽!”龍晴抖手攻上,劍尖一分為二,二分為三,眨眼間化身千萬,鳳曦和渾身上下,竟都被籠罩在劍光之中。
鳳曦和雙眸之中精光忽然暴射,手中刀幾乎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劈下,速度已超過了人類揮刀的極限,正向龍晴左頸斬去。
“當”的一聲交鳴,龍晴斜劍擋住了無常刀,方才萬路劍芒,顯然都是虛招。二人交手一合,幾乎同時低頭看自己手中兵刃——刀劍依舊鋒芒如水,絲毫不見折損,當真是旗鼓相當。
“再來!”龍晴的聲音多少夾雜了些興奮。
“龍姑娘——”圍觀的人群忽然被沖開,一個敦實的少年闖了進來,握著雙拳,站在龍晴面前:“你把我們家表少爺怎么了?”
龍晴看了半晌,才認出這就是蘇曠的貼身小廝丹東,直盯著鳳曦和,“他表少爺怎么了,五爺,你倒是說說啊?”
丹東幾乎要指著龍晴鼻子喊:“你還問五爺?龍晴,你有閑心來紅山要人,就不能放了表少爺?”
龍晴眼珠子一轉:“若是不放呢?”
丹東咬牙:“你不放人,他們當然就殺了那小丫頭給你看!”
龍晴冷笑著的目光一轉,看向鳳曦和。
鳳曦和眼睛幾乎要殺人,盯向丹東。
丹東被他們倆嚇了一跳,訥訥,“他們臨走的時候說……說你一定不會放人,不如……”
鳳曦和臉色已經快要掉下冰碴來:“叫雷熙明雷熙陽來見我。”
紅山是塞北各路馬匪的總舵,規矩一向很嚴格,五爺交代下去的話容不得片刻遲延,但是下面幾個人卻你推我,我看你,沒有一個上來回話。
鳳曦和沒有發怒:“雷家兄弟沒有回山?”
一人連忙上前回稟:“是是是。”
鳳曦和眉一挑:“為什么不早來報我?”
那人額頭幾乎有汗滴落,喃喃不敢多說。龍晴在一邊瞧著笑話,“倒是說啊,你們五爺又不是老虎,會吃人的。”
那人這才鼓起勇氣:“小人本想立即稟報,只是龍……龍姑娘一早就來了,沒、沒機會啊。”
“這對混帳……”鳳曦和幾乎是從牙縫里緩緩擠出四個字,又嘆,“龍晴,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你放心。”
龍晴揚揚劍:“那,這次比試,算你輸了?”
鳳曦和回答的倒是利索:“自然不成!憑什么?”
龍晴哈哈大笑起來:“好,我還你個人情,等找回了晶晶,我們再來比過。”
“龍姑娘你放了我們表少爺,晶晶姑娘自然就會回山。”丹東忍不住又湊上前。
龍晴斜眼看了他一眼:“第一,表少爺是你的表少爺,不是我的,不要用我們;第二,你真以為那兩個人拿了一箱子珠寶,還傻等你們家那個呆頭鵝少爺?”
那一箱珠寶,按照市價幾乎可以賣出六千兩黃金的價錢,在鳳曦和手下,只怕一輩子也掙不回來。
鳳曦和那樣的聰明人,本來應該第一個想通其中的關竅,他偏偏搖著頭說:“你錯了,我兄弟不會做這種事。”
龍晴幾乎懷疑他被蘇曠附了體,只想跳過去敲著他的腦袋讓他清醒過來,大聲說,“事情就擺在面前,你干什么睜大眼睛說瞎話?”
鳳曦和卻不理她,只道:“我自然給你個交代就是了,你啰嗦什么。”
“嗤——”遠遠的,一聲冷笑。
一個聲音從遠方傳來,聽起來讓人極其不舒服,好像把凍得紅腫的耳朵浸入初春滿是冰屑的湖水里一樣,那個聲音一字字道:“久聞鳳曦和剛愎自用,果不其然。”
龍晴和鳳曦和幾乎同時問了出來——“什么人?”
他們一起向發聲的地方飛掠而去,并肩而行,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個樣子。
紅袍馬似乎大大不忿主人的單身離去,揚蹄唏溜溜一聲咆哮。
龍晴握緊了手里的吳鉤,她幾乎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個背影,就是在湖畔拾起她腰牌冷笑的黑影。
更要命的是,她已經隱隱猜出了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