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風(fēng)雪依舊。

天色雖然還早，但沈默心中紛亂，已經(jīng)沒有心思再在魚鋪中待下去了，便收拾好東西，將殺魚刀別在腰后，匆匆離開了。

他并沒有去玉娘的酒樓，如今出了這檔子事，他也不想給玉娘帶去麻煩。

路上，沈默頂著風(fēng)雪低頭前進，但是還是沒能躲過路人的目光，有人認(rèn)出他后連忙上來打招呼，熱情無比，但沈默本就不喜與人交往，只是匆匆應(yīng)付。

等到沈默離開后，三三兩兩的路人才竊竊私語。

“看到了嗎？那年輕小哥就是捕到玄金龍鯉的沈默，這小子運氣真是好啊，自從雪災(zāi)之后，他是第一個捕到玄金龍鯉的人，足足賣了十五兩銀子呢！”

“啥？一條魚能賣十五兩銀子啊！我要是能得到這十五兩銀子的話一定能過個好年，娃兒和媳婦也不至于挨餓受凍，明日個我也要去那瀘沽湖碰碰運氣。”

“俺也一樣！”

沈默捕到玄金龍鯉并且賣了高價的事情很快就在姑蘇城中傳揚開來，尤其是在平民百姓之間傳播的更快。

畢竟很多人家中已經(jīng)揭不開鍋了，更希望能像沈默一樣天降橫財。

于是，今日瀘沽湖上的捕魚之人比平時足足多了十余倍，每個人都想捕到那玄金龍鯉。

當(dāng)然，也有人打起了歪心思，相比于漫無目的地去捕魚，他們覺得采用一些其他的手段來錢更容易一些，比如說偷了沈默。

他們之所以想著偷，而不是搶，也是仔細衡量過的。

一方面沈默住在麻園巷，與他同住一條巷子的人很多，要是去搶的話太張揚，很容易被抓住，再加上如今姑蘇城中貫徹著亂世用重刑的做法，搶奪他人財產(chǎn)屬于重罪，是會入獄的，犯罪成本太重。

反觀偷的話，風(fēng)險會小一些。

沈默自然也預(yù)設(shè)到了這些可能發(fā)生的事情，所以他今日便要早早回去，將這十五兩銀子放在一個別人難以找到的地方。

他一路走的很快，但回到麻園巷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家門前已經(jīng)聚了一堆人了。

見到這一幕，沈默心中頓感不妙，但是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這些人沈默是認(rèn)識的，基本都是同他一起住在麻園巷的鄰居們，看著這些人臉上帶著些期待的表情，沈默其實心中大概已經(jīng)猜到他們的目的了。

見到沈默回來，躁動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同時聚在了他的身上。

沈默在人群面前停了下來，雙發(fā)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畢竟大家都心知肚明，誰也不知道該怎么開這個口。

寒風(fēng)呼嘯，冷的孩子往大人的懷中縮了縮。

終于，一個穿著灰色棉襖的老婦拉下臉皮對沈默說道：

“默哥兒，想必你也明白大家今日來找你是什么意思，如今你來了福運，發(fā)達了，念在大家都是鄰居的份上，能不能幫襯一手？”

這老婦沈默雖然沒打過交道，但也知道其名字，便直言不諱道：

“玉娥嬸子，不是我不幫大伙，如今的光景大家都清楚，誰也不知道這大雪什么時候結(jié)束，我雖然意外得了些錢財，但也要為自己考慮不是？這錢我借不了。”

說完，沈默就要進門，但是劉玉娥急切道：

“默哥兒，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大伙要不是實在過不下去了，也羞于開這個口啊，你難道就真的愿意看到大伙餓死凍死嗎？你忍心嗎？”

劉玉娥說完，很多人也附和著向沈默賣慘求情，嘈雜的聲音夾雜著風(fēng)雪聲，充斥在整個麻園巷中。

沈默目光掃過眾人的臉，他其實設(shè)想過這樣的場面，畢竟這樣的災(zāi)亂之年，大家一起窮倒還相安無事，可是一旦有人脫離整個窮的行列，那肯定會被當(dāng)做救命稻草，因為這是他們周邊的人，是他們唯一能夠得著摸得著的。

至于臉面？

當(dāng)人面臨著無邊饑餓和寒冷、馬上就要生存不下去的時候，臉面根本就不重要。

劉玉娥見沈默無動于衷，索性坐在雪地里哭喊：

“反正也活不下去了，我不如今日就裝死在這墻上算了，省的受這苦啊！”

這時，沈默發(fā)話了，他看著劉玉娥冷冷說道：

“那你便撞吧。”

說完，沈默摘下頭上的斗笠，露出了那張清俊的臉龐，他靜靜看著眾人，提高聲音語氣堅定說道：

“身為鄰居，我平日也沒求過你們什么，借錢給你們是情分，不借是本分，我也不欠你們什么，別試圖用你們的身死來綁架我，我不吃這一套！”

其實一兩個人借錢倒還好，但是如今這么多人堵著他，沈默知道他一旦松口，那么便再無收手的機會。

今日借五錢，明日借十錢，日日借錢無窮盡也！

要知道人的欲望是無限的，所以他決不能這么妥協(xié)，再加上這些人竟然試圖用生死來威脅和道德綁架他，這讓他很生氣，更不會借出去一分錢。

無邊雪幕之下，場面一下子尬住了。

這時，領(lǐng)著孫女站在人群后面的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漢阿福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對劉玉娥勸說道：

“劉家婆娘，莫再耍潑了，錢是人家默哥兒自己掙的，又不是偷得搶的，你也別為難默哥兒了。”

劉玉娥被數(shù)落，心中很是不滿，回懟道：

“什么叫我為難默哥兒，你家中無兒無女日子自然好過，但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每日五六口人要張嘴吃飯呢，要不是世道艱難，誰愿意在這低三下四求人哩。”

“你……”

阿福老漢兒女雙亡，只有老伴和一個孫女，被劉玉娥戳了傷心事，他神色有些難看，指著劉玉娥想說什么，但是還是化為了一聲嘆息。

阿福老漢率先走了，鄰居們見沈默態(tài)度這么堅定，知道沒什么希望，也都開始陸續(xù)散去，以劉玉娥為首的幾人雖然很不愿意就這樣善罷甘休，但是見人群都散了，他們也只能嘴里嘟嘟囔囔地走了。

沈默站在雪中，看著這些人消失后才打開了門，走進了院子。

但就在他準(zhǔn)備將院門關(guān)上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了風(fēng)雪中傳來的呼喊聲：

“默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