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xí)放學(xué),黃青收拾完東西,坐在那等著陳念一起回去。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陳念才磨磨蹭蹭背起書包,胡小蝶陪在她身邊。
“要不…要不我也陪你們一塊去吧。”
胡小蝶鼓足勇氣,對陳念和黃青說道。
黃青微笑看著這個明明害怕的要死,雙拳緊握、渾身緊繃,但仍想要為朋友出頭的小姑娘。
終于還是改變了啊!
他心里非常欣慰,總算自己不是毫無作為。
“不用了,這個事情不是人多就能解決的,你先回去吧。”
黃青還是拒絕了她的好意。
陳念也不想讓自己狼狽的樣子被朋友看見,更不想讓這個性格柔弱的朋友,和自己一起承受不該她承受的驚嚇。
于是她搖搖頭,也勸說胡小蝶趕緊回去。
校門口,胡小蝶擔(dān)心的看著他們,小聲叮囑讓兩人小心,然后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昏黃燈光照射下,黃青和陳念并排走在環(huán)境負(fù)責(zé)的城中村小道上。
一盞盞距離不等的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撕扯的忽長忽短。
安橋十月底的夜晚,已經(jīng)有了明顯涼意。
陳念一路上都抱緊書包、縮著身子,想要尋求一點溫暖。
黃青瞄了眼板著臉,一言不發(fā)的陳念,出聲打破沉默。
“你媽媽現(xiàn)在在哪,主要在做什么?”
陳念聞言,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有所選擇說道:“她在外地,現(xiàn)在幫別人賣化妝品、面膜。”
黃青知道她仍舊在戒備,不愿說出母親的地址,更不想告訴別人自己媽媽是在賣三無面膜。
他也就沒再追問,但還是建議道:“你應(yīng)該打電話跟你媽媽商量下,怎么解決欠款問題,逃避不是辦法。”
他媽媽也是個天真的,欠了別人的錢,自己躲起來,讓孩子獨自去面對那些情緒激動的討債人,以為別人不敢對小孩子怎么樣。
卻不考慮這事對于一個正處于高考關(guān)鍵時期的小姑娘來說,要承受多大的壓力和恐懼。
陳念點了點頭,不知道是敷衍還是贊同他的觀點。
黃青看她不愿聊起媽媽,就換了個換題。
“你為什么被上門堵了好幾天,才想著找我解決問題?”
黃青記得,前幾天胖哥就和他說過陳念的臉色不對,應(yīng)該是遇到什么事了。
當(dāng)時他考慮聯(lián)盟的事,還要忙著店鋪,所以就沒有深究。
現(xiàn)在想來,應(yīng)該在那時她媽媽就出去躲債,留她一人獨自面對討債人。
“我媽說,我一個小孩子家,他們不敢把我怎么樣……
起初他們也只是砸門,看到只剩我一個人,他們就走了。
我想著忍到高考完就好了。
只是沒想到他們越來越暴力,最后我忍不住才來找你。”
陳念低聲說著自己的想法。
“為什么要忍到高考完呢?他們開始暴力的時候,你就應(yīng)該報警或者來找我的。”黃青奇怪問道。
“因為高考完就我就變成大人了。
我媽說,當(dāng)大人就一點好,記性會變差,所以什么事都不用往心里去,反正都會忘了的。”
陳念看著夜色,又緊了緊懷里的書包,輕聲道:“可是,從來沒有一節(jié)課教會我們,如何變成大人。”
黃青轉(zhuǎn)頭看了看這個青澀的小姑娘,在昏暗夜色下的身軀,是那么的單薄。
他嘆了口氣,“長大也沒什么好的,也會經(jīng)歷很多痛苦。但卻因為是成年人了,那些痛苦就難以言齒、無處訴說……”
陳念奇怪的看了看他。
陰沉昏暗中,兩人都沉默了。只余下兩道影子,抵抗著燈光的撕扯。
……
破舊筒子,通體灰色外墻,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露天的樓梯經(jīng)過多年的使用和磨損后,看起來臟亂不堪,腳踏部分磨損很嚴(yán)重。
樓梯口外,是兩面墻皮剝落斑駁的走廊,上面貼滿了對陳念媽媽的催債傳單。
“騙子滿天飛、誠信成炮灰。”
“吸血鬼周蕾,x人……”
“你斷我活路,我咒你全家!”
“再不還錢,同歸于盡!!”
一句句或惡毒,或恐嚇的文字,像利刃一樣深深扎入面前這個不滿十八歲的小姑娘心里。
陳念崩潰了,滿臉是淚的抓向滿墻的傳單,把它們扯下來、狠狠的撕碎,那粉碎的紙屑,猶如她現(xiàn)在的內(nèi)心。
黃青嘆了口氣,靜靜看著陳念在那撕扯傳單,她需要這種情緒的宣泄。
只是他非常不喜歡現(xiàn)在這樣的氛圍。
這時,一個老大爺出現(xiàn)在走廊前,也沉默看著。
黃青轉(zhuǎn)頭看看大爺,沒話找話道:“大爺你說,你些人來要賬,還要印傳單,這不花冤枉錢么!”
大爺嘆口氣,“沒辦法,沉沒成本太高,他們放不下啊!不追加投資,以期獲取之前的投入,哪個能甘愿及時止損?”
黃青肅然起敬,上下打量著大爺。
只是外表看不出什么,普通的穿著,略顯落魄的臉,氣質(zhì)也是“返璞歸真”那類。
于是他試探道:“失敬失敬,敢問大爺哪里高就?”
大爺搖頭苦笑道:“老了,不中用啦,現(xiàn)在退休咯。”
“看您談吐不凡,想必之前身份不一般吧。”黃青追問道。
“哪有什么不一般啊!人生在世,哪個不是蠅營狗茍,為了那五斗米,誰人不折腰?”
這是位“掃地僧”般的人物啊!
黃青心里感嘆。
“大爺,您現(xiàn)在來這邊是?”
“我啊,就是來幫兒子討債來了。”說著他朝樓上大喊道:“都下來吧,正主到了!”
“……”
黃青一時不知該做什么表情。
話語剛落,一陣嗚嗚渣渣的聲音從樓上傳來,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腳步聲。
一群人很快從樓上下來,把陳念團(tuán)團(tuán)圍住,嘴里還不干不凈的說著話。
“你那個x人媽媽呢?別以為躲著就不用還錢!”
“你快點聯(lián)系那個x人,不然跟你沒完!”
“不讓我們好過,我就讓你們一家都不得安寧……”
被圍在中間的陳念,無助的用書包擋住臉,一言不發(fā)。
黃青看著情緒激動的一群人,理解他們的心情,但這種做法他還是要不贊成,在看到有人忍不住伸手想要推搡時,只好站了出來。
“各位各位,不要激動!你們圍著個還上學(xué)的小姑娘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眾人疑惑的看著他,看他人高馬大、體格健壯,沒敢對他嗆聲,只是紛紛猜測著他的身份。
那位大爺這時站在人群中,指著黃青道:“我看到他和這小姑娘一起回來的。”
然后一群人聚在一起嘀咕了幾句,推舉出一個塊頭較大的中年男子來和他交涉。
“這位小兄弟,不知你和周蕾什么關(guān)系?”他試探問道。
“沒什么關(guān)系,”黃青指著陳念道:“我和她是同學(xué),我叔叔是刑偵支隊的,我伯伯是市局領(lǐng)導(dǎo)……
他們經(jīng)常教育我要幫助同學(xué),今天我看到我同學(xué)眼圈通紅、精神恍惚,所以才放學(xué)送她回家。”
“這……”
一群人聽到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你們這么多人圍著一個小姑娘罵罵咧咧、推推搡搡的,我能知道是干嘛的么?”說著,他掏出了手機(jī)。
“我們沒動手啊!你可別瞎說!”那位中年男子急忙擺手。
“哦,沒動手啊。”黃青點點頭,又不急不慢說道:“但是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條也說了,攔截、辱罵、恐嚇?biāo)耍矊儆趯め呑淌滦袨椤?
情節(jié)嚴(yán)重點的會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他看了一圈眾人,認(rèn)真道:“我剛才看到的,這情節(jié)有點嚴(yán)重啊!”
黃青這話把一眾人嚇住了,關(guān)鍵是他剛才介紹的那一串叔叔伯伯們,對于這些人來說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不然你一個普通小青年,空口白話的,也沒人會聽你的。
扯虎皮這招,算是被黃青在這個世界玩明白了。
“沒有沒有,不嚴(yán)重不嚴(yán)重。”這時一個大嬸走出來,“我們也是被逼無奈,那個賤…你同學(xué)她媽媽,欠了我們錢跑路了,好幾十萬吶!”
說著抹了一把眼淚,“我們實在是沒活路了,一家老小都等著那錢救命呢。你說我們能怎么辦?我們也是情急之下,激動了點……”
聽到這話,有幾個會來事的,都坐在地上,又是拍巴掌、又是拍大腿的嚎啕大哭起來。
“哦,是來要賬的啊!那我能理解了。不過欠賬的是我這同學(xué)么?”
黃青故作疑惑表情。
“是…是她媽欠我們錢的啊,俗話說父債子償……”
“哎!”黃青嘆了口氣,打斷她。
“你們是一點法律常識都沒有么?她媽媽借錢,你們找本人要啊!兒女沒繼承父母遺產(chǎn)前,是沒有義務(wù)替父母還債的。”
“你們?nèi)绻}擾欠債人的子女,是違法的,根據(jù)治安管理處罰法,是要被拘留的,比如說現(xiàn)在……”
眾人一陣沉默,就連幾個嚎啕大哭的,也都閉了嘴。
“那我們就沒辦法了么?這錢就白搭要不回來了?那可是我們救命錢啊!”大神不敢置信的看著黃青。
“我理解你們,欠賬還錢、天經(jīng)地義嘛。但你們得找對人啊,你們這攔著我同學(xué),又是辱罵又是恐嚇,甚至還有上手推搡的,絕對是違法了,只要警察一來,立馬得被拘留。”
一眾人面面相覷。
以前也不是沒有警察來管,只是那時候陳念媽媽在家,警察只能調(diào)解為主,這些道理沒有跟他們說明白。
現(xiàn)在聽黃青把事情說的那么嚴(yán)重,他們又是害怕又是無奈。
有幾個情緒激動的,臉上有種不管不顧的瘋狂。
畢竟2010年,安橋平均工資才兩千出頭一個月。
而且明眼人也都知道,雖說平均,大部分人其實是達(dá)不到這個水平的。
陳念媽媽欠的錢,需要這些人不吃不喝攢好幾年才能湊出來。
所以聽到欠賬人跑路,又不能找她家人要賬,一些人就接受不了了。
黃青還真怕有些人走入極端,像討債傳單上說的那樣“再不還錢,同歸于盡。”
然后把陳念一波帶走……
他有些嘆息,為了任務(wù),為了不出意外,這個憋屈的老好人,還得他來當(dāng)。
“大家也別做什么傻事,畢竟主要目的還是要到錢嘛。”
黃青安撫了一下,但沒有實質(zhì)好處的情況下,任何安慰都沒啥用。
“這樣啊。現(xiàn)在的情況是我同學(xué)媽媽欠錢跑路,你們也不能來騷擾我同學(xué),剛才說過的,違法。
但你們拿出的都是血汗錢,不能因為誰一兩句話就把錢打水漂了。”
一群人聽到這話,都眼睛發(fā)亮,想聽聽這位背景深厚的少年有什么解決辦法。
剛才他一通又是這法、又是那法的,讓這一群人對他有種莫名的信心,覺得他懂得多、有辦法。
“你們在這稍等幾分鐘,我和同學(xué)商量下,看看怎么解決。放心,我長輩教導(dǎo)我做事要有始有終,你們的錢,我肯定得想辦法幫你們解決了!”
眾人又聽到他說長輩們,心里更是感覺靠譜,紛紛表示不急,就在這等著。
“同學(xué)啊,我們的血汗錢、這一家老小的活路就靠你了啊!你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模慵议L輩的教導(dǎo)我們也深深佩服。”
大爺一臉悲愴,但又用無限信任的目光看著他。
這是把他架上去了!如果解決不了這事,不僅他,他剛才說的那些長輩也得吃掛落。
黃青內(nèi)心直呼長見識了!
拉著從剛才到現(xiàn)在一直在墻角發(fā)呆的陳念,走到樓梯上。
“打電話給你媽,現(xiàn)在!”
“啊?我……”
陳念有些猶豫,她聽懂了剛才黃青和那群人的交流,覺得以后那些人應(yīng)該不會來騷擾她了。
但她媽媽是直接債務(wù)人,這些人還是會向媽媽要賬,可是現(xiàn)在她們真的沒有錢還,就算聯(lián)系媽媽,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還有可能讓這些人直接找到她媽媽……
“現(xiàn)在這些人雖然明白找你沒用,甚至有可能違法。但是在找不到你媽媽,要不到錢的情況下,保不住有人走投無路,傷害到你!”
黃青表情嚴(yán)肅對她說道。
“不…不會吧……”
陳念也被嚇到了,結(jié)結(jié)巴巴道。
“也許會,也許不會。但是風(fēng)險還是很大的,畢竟這錢數(shù)目也不少,我看幾個人里也有性格沖動的。”
“那怎么辦,可我們現(xiàn)在真的沒有錢還。”她急得只流淚。
“所以我要你打電話給你媽媽,問清楚債務(wù)的詳情。我打算先把錢替你們還了,你努力考個好大學(xué),以后工作賺錢了,再慢慢還我。”
陳念怔怔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快點吧,再耽擱下去,樓下那些人該急了。”
黃·鋼鐵直男不耐煩的催促著。
陳念呆呆的掏出手機(jī),機(jī)械的撥通了她媽媽的電話。
“念,放學(xué)了?晚飯吃了嗎?”
“吃了。”陳念緩了緩神,“媽,今天那些追債的又來了……”
“他們沒有把你怎么樣吧?”周蕾急忙問道。
“沒有…媽,我同學(xué)送我回來的,他想和你說說欠債的事。”
陳念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就把手機(jī)遞給了黃青。
“阿姨你好,我是陳念同學(xué),我叫黃青。最近聽說追債的人在陳念這鬧得很兇,又是辱罵、又是推搡的,所以今天專門送她回家……”
黃青頓了頓,主要也是讓陳念媽媽消化消化,讓她明白,追債者不會因為面對的是小孩子,就放棄他們的血汗錢。
“他們…他們怎么能對一個小孩子家這樣!”陳念媽媽難以置信,想到女兒的遭遇走崩潰的抽噎著。
“阿姨,那可是幾十萬啊。要不到錢,他們怎么可能善罷甘休?”
“可是,可是我出來也是為了賺錢還賬的啊。”
你不聲不響的就跑了,誰知道你是準(zhǔn)備破罐子破摔賴賬了,還是去賺錢還賬了?
黃青嘆氣,一個單親媽媽帶著孩子確實不容易,但她沒想到周蕾能這么天真,怪不得他看電影的時候,覺得一直是陳念在照顧她。
“好了,阿姨。現(xiàn)在的問題是追債的人等不及了,我怕他們會走極端。
你欠賬的記錄有么?把明細(xì)用短信發(fā)給我,包括姓名、欠多少錢、欠款和還款日期。”
“你需要這個做什么?他們要我女兒現(xiàn)在還賬么?”
周蕾抹了抹眼淚,擔(dān)心問道。
“沒有,我打算和他們說清楚,這個賬需要怎么還,讓他們以后不要再來騷擾陳念。”
“他們愿意聽么?我現(xiàn)在沒這么多錢還他們啊!”
“阿姨,事情我來解決,你現(xiàn)在馬上把信息發(fā)過來。我怕這邊的人等急了,又要鬧騰。”
說完,不等周蕾再多詢問就掛了電話。這個媽啊,不是能抗事的,還沒有女兒心里有數(shù)。
陳念接過手機(jī),抬頭看著黃青,有點恍惚的問道:“為什么?”
正思考怎么解決追債人還款問題的黃青,聞言疑惑道:“什么為什么?”
“你剛才說的,先幫我們把錢還了,然后等我畢業(yè)找工作掙錢了再把錢還給你。這是為什么?”
“廢話,你不畢業(yè)工作,哪有錢還我!”
“我是說,你為什么要幫我們?”陳念表情嚴(yán)肅認(rèn)真的問道。
一直在單親家庭長大,受盡冷眼的陳念,很不適應(yīng)別人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和幫助,更別說這個幫助需要對方付出幾十萬的金錢。
黃青看著她倔強(qiáng)的眼神,知道如果沒有合理的解釋,這件事在陳念心中會形成一根刺,時不時會出來扎她的心。
甚至有可能因為她害怕難以承擔(dān),從而拒絕黃青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