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日，愚人節。

汨市第四人民醫院。

第四人民醫院主要接收癌癥病人，或許是因為遠離市區人煙稀少，又或許是因為水汽較濃模糊了月光，每次到了晚上這里很快就會被黑暗所籠罩。

此時已經凌晨了，整個醫院都熄滅了燈火，然而住院大樓里卻仍有一豆光亮，像極了此刻深黑的天空中唯一可見的北極星。

光亮來自一間病房里的一盞臺燈。

燈光中一個瘦骨嶙峋的禿頭男子坐在病床上正在一本日記本上書寫。

“……回顧我短暫而悲慘的一生，我從未有過像此刻如此渴望死亡趕快到來的經歷，止痛藥的作用效果越來越差，再也不想體會到那樣持續不斷的、腰斬似的疼痛。

看著現在的自己，我回想起了曾經去過的肉豬養殖場看到的肉豬，雖然我和肉豬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但是現在我和它們有個共同特征——都在等死。

我并沒有害怕死亡的感覺，也不會為自己的死亡而感到傷心落淚。或許我的命運本該如此。

上一次與死亡如此近距離接觸最近的時間是二十年前吧，也就是剛滿十四歲沒多久時吧。

我記得很清楚的，鄰居大爺帶著兩位穿著墨綠色警服的警察同志來到我家中。

是來通知我父母的死訊的。

我的父母死于一場交通事故，公交車撞到石墩，一車人有三人當場死亡，其他人都是受傷，死者中一個是司機，另外兩個就是我的父母。

到太平間認領父母尸體時，周圍化學試劑的味道讓我感到窒息，還有不知從哪條裂縫鉆進來的風吹得我直起雞皮疙瘩，掀開蓋在我父母尸體上的白布后，眼淚如決堤般不停流出，我號啕大哭，最后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現在我又聞到了那時的味道，還感受到了當時的風。

要說最讓我耿耿于懷的，還是沒能實現找一個好徒弟，傳承下去我的木工技術的愿望。

自從父母離世后，父親孑然一人，唯一的親屬就是姥爺，所以我就回到山村里與姥爺一起生活。

姥爺是個木匠，一輩子與木頭打交道，人也似木頭般呆板，固執，我也受到了一些影響。

我和姥爺一起生活，也跟著他學習木工技術。

我很喜歡做木工，制作出一個物品，會讓我精神上得到很大的滿足感。

認真學了十年木工，姥爺會的技術我都會了，姥爺不會的我自己看書學會。

最后出師時，姥爺讓我對魯班像發誓，一定要把手藝傳承下去！

我答應了，但是我最終卻沒辦到。

我最后一次見到姥爺，是在我出師后第三天，他進山里找木材。最后卻沒能回來。是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姥爺在村里德高望重，村民們都說他被魯班相中，魯班下凡接他去天上做官去了。

我信了。

之后我就和父親一樣，外無期功強勁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童，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但是我認為我更加可憐，因為我一個血親都沒有了。

這些年來我一直潛心于做木工。一邊學習新知識，一邊工作，也積攢了一些積蓄。

一年前，我確診了肝癌，晚期。

幾乎耗光了所有積蓄，經歷了無盡的身體上的折磨之后，我堅持到了現在。

可惜我已經無力再堅持下去了呀。

只希望日月一大女子一\”

男子看起來越寫越艱難，最后手顫抖著字都寫歪了，如鬼畫符一般。

男子感到疲憊，于是合上筆記本，筆夾在筆記本上，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關上臺燈。

男子向下挪了挪，使自己平躺在床上，深吸一口氣。

光滑的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大顆的汗珠。

一會兒過后，他睡著了。

這是一年來睡過的最舒服的一覺！

第二天一早，護士按時來查房。

按平時這個病床上的男子早該起床了，可此刻這個男子還躺在床上，一副安詳的樣子。

此時護士已經猜出來發生了什么。

護士經受過訓練，這里經常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也習慣了這樣的事。

護士也沒耽誤，立即檢查生命體征。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身體冰涼，已經僵掉了，死了很長時間了。

確認死亡后，立馬通知護工搬運到停尸間，等待送往殯儀館火化。

之后有一個護士來收拾整理這個男人的遺物。

除了一支筆和一個筆記本，還有一沓零錢，一個木工工具箱，一本保存的很好的舊書《木材分類與木材命名》，一部智能手機。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遺物了。

醫院工作人員查了這個男人的手機，沒有親屬。所以骨灰也不會有人認領，最后只能由政府相關部門來處理了。

最后也不過是這個世界少了一個命運悲慘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