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仁和寺回來，剛剛換了衣服，菊地就來見我，示意幸子退下后，他告訴我說吉村跟北先生已于昨日離開京都，藤原道無將北先生派往東北的地方出任國司守。

我聽完，看著菊地。

他移開視線，微微垂首，抬手拍了一下，隨即，兩名侍女從外面拉開格子門，跪著行了禮，起身，合力將一個很大的包裹搬進來，輕輕放下，又行了禮后退出去。

隔了一會兒，菊地才指了指那個包裹，說是吉村要他轉交的。

我慢慢站起來，走過去，解開包裹，里面是一整套羽絨被褥。

現在，我應該做怎樣的表情呢？我應該有怎樣的反應呢？我站在那里，瞪著眼睛，要怎樣繼續呢？

那還是在山里的時候，受夠了像石頭一樣的枕頭和硬冷的地鋪，有一次我畫了飛散的羽絨、現代式樣的枕頭和被子給吉村看，耍賴著要他答應想辦法去弄些天鵝來山里養，好讓我在下一個冬天有軟被窩可以睡。其實，我當時只是胡鬧，沒有真的去惦記，可那個孩子卻真的記住了，就好像一個傻瓜，是的，吉村，吉村涼是一個傻瓜，那樣想著，忍不住彎了彎嘴唇微笑起來。

北先生和吉村，我和他們在一起生活了一年的時間，在我的觀念里，北先生可以說是‘良好父親’的典范，他身體強壯并且健康，能夠養家糊口，會上山打獵，懂得野外求生，小孩子大概都會喜歡北先生這樣的父親吧。而吉村，有的時候我會將他當成那種鄰居家的小孩，可以塞些糖果給他逗他，有的時候則當他是兄長，理所當然的接受他的照顧，有的時候也當他是朋友，一起無憂無慮的上躥下跳，所以，吉村，就是這樣有些復雜的感覺吧。

菊地說，北先生出生于甲斐一個十分著名的武道世家，我點了點頭，菊地說，北先生和吉村現在在陸奧，我點了點頭，菊地說，他們每年正月會回京都述職，我點了點頭，菊地說，也可以通信，我點了點頭。

正月十五日后，新年的節慶活動大致就算結束了。

現在，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可以看到菊地，他并不干涉我，只是在旁邊自己讀書。

有一次問菊地，國司守是怎樣的一種官職，為什么藤原道無會派北先生去，菊地想了想，竟將當前的官制制度整個的解釋給我。

一邊聽，我的心里一邊駭然，為藤原這個姓氏。

日本古代朝廷的職官按降序排列：攝政，關白，太政大臣，左大臣，右大臣，內大臣，大納言，中納言，宰相，小納言等等。

攝政在日本幾乎很少出現。關白這個稱謂最早出自《漢書·霍光金日磾傳》——“諸事皆先關白光，然后奏御天子”，關白的本意可理解為稟告、稟報，這兩句話的意思就是任何大事皆先稟報給霍光知道，然后再上奏于皇帝。經由遣唐使傳到日本后，關白成為了一種為了輔佐天皇而設立的職位，可以由一品或從一品的臣下擔任，其實，關白的出現只是為了更名正言順的架空天皇的權利罷了。當攝政和關白相結合，變成‘攝政關白’時候，這種權利也就到達了頂峰。藤原氏因為完全壟斷了這個職位，所以也被人稱為‘攝關家’。

現任的攝政關白是藤原家的長男藤原道隆，左大臣是藤原家的次男藤原道兼，右大臣是藤原家的三男藤原道長，內大臣是藤原家的四男藤原道無，大納言是藤原道隆的長子藤原伊周，中納言是藤原道隆的次子藤原隆家。除此之外，目前，主持后宮的皇太后是藤原家的次女藤原詮子，而這一任天皇一條天皇尚未封后，他的中宮（地位僅次于皇后）是藤原道隆的長女，下一任天皇，東宮（即太子）的女御是藤原道隆的次女。

如果換作是在古代中國，像藤原氏這種權臣加外戚的家族只會有兩種結局，要么早早的被皇帝滅了九族趕盡殺絕，要么干脆弒君篡位改朝換代。

［那么，藤原氏為什么沒有篡位成為天皇呢？明明有這個實力，不是嗎？］我在紙上寫了問題遞給菊地。

昌泰4年（公元901年），不是曾經將一位天皇流放到九州島去了嗎？僅僅因為那位天皇私自任命了一位被藤原氏否定的官員，既然連這樣的事都做出來了，為什么不干脆篡位呢？

菊地的表情很奇怪，他的目光直愣愣的盯著我，就好像在看一個怪物，旋即，又非常狼狽的跳起來，一把抓住那張紙片扔進火盆里。

我呆怔的看著菊地，不知所謂。

菊地恢復鎮定后，簡單的解釋說，天皇是神衹，是天照大神（太陽女神）的后代。

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中國人再迷信，也還懂得歷來帝王將相皆無種。

不過，菊地沒有給我繼續反駁他的機會，他向我行了半禮，徑直退了出去。

算了，這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呢？反正，我已經弄明白了國司守的意思，國司就是日本古代地方一級行政單位的官署，專門由朝廷負責派遣，而‘守’是其長官的稱謂。也就是說，北先生現在相當于陸奧的市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