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之事自然也傳入了飛燕街不遠處的燕京楊家。

“你們聽說了嗎，那蘇家的蘇牧被逐出了家門。”

楊家下人竊竊私語，卻不想擾了深院之人清靜，有人怒斥出聲。

“聒噪！”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深院池水中央，石亭之中，太師椅上大腹便便，面容和藹的大乾上柱國，時任燕京府牧的楊三桂一招手，自有人將那聒噪的下人拖走。

這些日，楊三桂的心情很不好。

十數年之前，任大晉輕車將軍的楊三桂感大晉氣數已盡，又觀大乾有席卷八荒之勢，心有叛晉投乾之意。

事實證明，他楊三桂也的確賭對了。

楊三桂在燕王大軍壓境之前私下命人傳信于燕王，之后楊三桂叛晉，大開燕京城門，引大乾軍隊入京。

大晉滅亡，大乾一統后，楊三桂受封上柱國，任燕京府牧。

楊三桂何等人精，自然清楚長安的那位天子心中厭惡他楊三桂，不然為何偏偏要讓他來這燕王的地盤做這虛有其名，不得其權的燕京府牧。

好在他終究是有功于大乾，天子雖不喜，但他與子孫后代只需安分守己，倒也能享幾代榮華富貴。

只是這卻并非是楊三桂所欲也。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雄才大略的燕王身上，燕北之外蠻夷環伺，大乾需要這么一位王爺戍守邊疆。

在楊三桂看來頗受天子喜愛的燕王便是一顆可以庇護楊家的大樹。

為此他花了數年時間來與燕王府結好，最終促使兩家定下婚約。

眼看兩家婚事將近，而這一切卻被他親手付之一炬了。

誰人能想到有賊人膽大包天至此，竟是夜闖燕王府，使得郡主墜河不醒。

若按楊三桂所想，燕云郡主哪怕是昏迷又如何，婚事亦可如期舉辦，他所想要的只是兩家聯姻的事實。

只是慈母多敗兒，得知燕云郡主失魂不醒，燕北名醫束手無策后，其妻秦氏驚恐找來，憂燕王欲以兩家婚事沖喜。

“老爺，那燕云郡主姓李，乃大乾宗室，皇家運道尚且染邪祟之氣失魂不醒，我兒身子天生孱弱，豈能經受如此邪祟！”

當即，秦氏提出要他去王府解除兩家婚約。

楊三桂大怒，他如何會信這等子虛烏有之事。

不巧的是，當日其子楊應雄偶染風寒，竟是大病一場。

秦氏終日以淚洗面，揚言若是應雄出事，她也絕不獨活。

一時間，楊三桂心驚，思及自己早年患舊疾不舉，膝下僅有楊應雄這一根獨苗，萬一應雄夭折，楊家豈不絕于他手？

此乃大不孝。

且他與秦氏夫妻多年，感情深厚。

以及楊三桂也聞燕王近些時日多次前往知命觀，他也曾與燕王一齊去過那知命觀，清楚那知命觀主道玄真人精通卜算之術。

如此，楊三桂也只好妥協。

數日前他親自前往燕王府提出要解除兩家婚約，那日燕王李棣一臉陰沉，但也沒有拒絕什么。

如今想來，楊三桂認為妻子所憂不無道理。

只是不知為何，眼下他一想到兩家被解除的婚約，便是心生無名火，思緒也為之一亂。

“當真聒噪至極，市井之后，黃口小兒，何足紛議？”

楊三桂冷哼一聲，緩緩閉上雙眸。

傍晚時分，吃過晚飯后，蘇牧招呼小雙坐近些后壓低聲音隨口問了句。

“小雙，那夜你可是真想要殺燕王或是燕云郡主？”

小雙聞言有些猶豫，但很快搖搖頭。

“少爺，小雙那晚想殺的不是燕王，也不是郡主，而是楊三桂！”說到最后三個字，小雙咬牙切齒，語氣殺意縱橫，眼眸里滿是仇恨。

楊三桂。

大乾上柱國，從二品燕京府牧的楊三桂！

小妮子想要此人性命不出蘇牧所料，只是令他有些詫異的是，既然小雙要殺的人是楊三桂，為何不去那楊府，而要入燕王府。

總不能是迷路了吧？

此外蘇牧也低估了小妮子的恨意，按史書記載，那會小雙這位亡晉小公主至多不過兩歲，那會就算已經記事，多半也不會如此準確記得楊三桂這一人名。

這股仇恨莫非是老觀主所教？

蘇牧心中疑惑，便開口問，“你既然要殺楊三桂，那夜為何要入王府？”

“那夜我見楊老賊出了府邸，身邊只帶了一人，便暗中跟隨，最后見他入了燕王府……”小雙緊攥拳頭。

“于是你認為這是一個大好機會，就直接入了王府？”蘇牧驚愕接道，見小雙點著腦袋，便是滿頭黑線。

這小妮子未免太過沖動了，實在是胸大無腦，思及此，蘇牧不由瞥了眼小雙身體某處，短暫停留了幾息后沉聲開口。

“小雙，你現在告訴少爺，如果日后有機會，你會想殺燕王與郡主嗎？”

小雙本想直接應聲，只是她卻又想起了那夜撞見的與自己有著一模一樣容貌的燕云郡主，如今這郡主還因為自己如今落得昏迷不醒的下場。

對于燕云郡主她其實心中有那么一絲愧疚。

以及她對燕王李棣之外的李家之人并沒有太多印象，她之所以能夠記得那楊三桂，也是因為那亡國的一夜里。

幼年的她深切地記得平日溫文儒雅的父皇一臉猙獰，目眥欲裂嘶吼著此人的名字，那一幕深深烙印在了玉小雙腦海，令她銘記此生。

之后收留她的老觀主閉口不談大晉之事，也禁止道觀之人談及大晉之事，但小雙還是從入觀的香客口中，以及離開道觀后得知了滅了大晉的便是李家。

更準確而言是楊三桂叛國，將如今的燕王李棣放入燕京城，徹底亡了大晉。

家仇國恨如何能讓人輕易放下。

只是蘇牧并不知，其實是他給了玉小雙底氣。

在她看來只要能殺了楊老賊，哪怕是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那夜刺殺失敗后，玉小雙更是意識到了這一點。

光憑她自身，很難殺得了楊老賊。

但就在玉小雙絕望之際，蘇牧這位“仙人”出現在了玉小雙的人生之中，蘇牧主動提出會助她報仇，對此小雙深信不疑。

這也是小雙對蘇牧如此信賴的緣故。

而在有了如此底氣后，玉小雙眼中不再只有楊老賊一人。

若說楊三桂是玉小雙在世上最為想殺之人，那么李棣便是第二人，所以那夜玉小雙才會失去理智，闖入燕王府。

眼見小雙陷入遲疑，蘇牧面露一絲凝重，心情頗有些復雜。

他實在是低估了這小妮子對于李棣的殺意，或許那日小妮子的主動救場也有這么一層心思在。

因為她想要進入王府，為的就是刺殺燕王等人。

只是小雙畢竟是他帶入王府的，他必須完好將小雙帶離王府。

加之兩人如今的處境如履薄冰，可經受不起小雙去刺殺燕王和郡主，只是又該如何勸說這小妮子呢。

兩人陷入沉默，之后打破沉默不是屋內的兩人，而是雙手捧著一個裝有素色衣物的漆盤走入院內的菱管事。

“蘇公子，王爺與娘娘明日要見你，這是娘娘特意命人為公子準備的換洗衣物。”

菱管事走入屋內，很自然將漆盤遞給小雙，接過漆盤的小雙微怔，少爺的衣物為何要遞給自己？

“面見王爺之前，蘇公子需沐浴更衣，府中熱水已燒好，請跟我來。”

將兩人帶入浴室，菱管事離開之前，見小雙愣在原地遲疑不動，開口催促一句。

“小雙，還不快些服侍你家公子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