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
烈日灼灼,柔和或者暴烈的風不知所蹤,狼牙道靜得只聞羽翼掠空之音。
樹影尖銳得交錯,在巖壁上,山道間,落下淡濃遠近的意趣。
“光才是山水畫的宗師。“宸和講著似認真似玩笑的話,寬慰楚婆婆。
“我們武夷山,山高水長,茶香未盡,禪意無窮。夏日的濃,冬日的淡。“楚婆婆想起了武夷山,那是她的家。
“簫錯,宸和”山道上是肅玉來尋他們了。
楚婆婆偎依在宸和身前,她看見這奇秀之中,一點海棠色,穿過一重一重巖壁。
肅玉的歡喜都在臉上。
“原來你們在這。”她看到了楚婆婆。
宸和簡略說了楚婆婆的遭遇。
肅玉伸手探了探她脈搏,驚訝這位老婆婆脈象的怪異。昨日那些傷,并不危險。無非是她年老,所以痊愈得會慢點。
隱隱有一點不知從何年何月殘留的毒。這毒是不烈的,沉在臟腑深處,隨血液流動,時緩時疾,時隱時現。像一個影子,很難發現。
“這是什么毒?“肅玉問道。”我所知的門派鐘,沒有人使這樣的毒。“
她究竟是誰?怎么會有人給她下這樣詭異的毒?
楚婆婆已是衰草凄零之年,這毒給她的傷害,她似乎已淡然了。
“大概很多年前,我隨主母去賣茶,有些不知是什么的敵人,拔針刺向她。我擋了過去,針就扎到了我身上。”楚婆婆并無驕傲,也無遺憾。她在述說來歷,那都是過去的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她不知道也不記得壞人是誰,也許這么多年,這些人早就死了。
“那么你可知這些人是誰嗎?”肅玉問道。
“掌門查了很久,沒有頭緒。醫者說,這毒并不致命,唯一傷害就是我的體質差些,我都已經八十多歲了,高壽了,有些磨難,至少挺過來了。”楚婆婆笑著笑著,數著巖石上的野草:“你看,這些草,它們活在此,一輩子所見,不過巖上方寸天空。”
”長孫肅玉,你是糊涂,還是傻,這個女人,才是楚芷茜。”一個女子,從林木間翩躚而來。
“畫蛇添足,過度裝扮。”簫錯自然認得她,棠蜜。
她這驚世駭俗的“指證”,比驕陽下的飛蛾還荒唐。
“你是為了神木經,什么都能想出來。”宸和并不認識這個人,真是活脫脫的庸脂俗粉。
楚芷茜若是在,不過四十歲,怎會是一個老人家。
楚婆婆眼角泛紅,她其實一直陷在痛苦中。“這位夫人,你見過我們家芷茜丫頭嗎?”
這位老婆婆,像正在枯萎的茶樹,生機正一點一點離她而去。沒有賞心悅目的往事也沒有兒孫興旺的未來,她的魂魄早就貧瘠成一抔黃土了。滄桑白發,幾十年就不時興的衣衫,沒有暖陽光顧的瘦,血肉漸漸化去,只有皮貼在骨骼上。
“楚芷茜,是尋雪的母親給你下毒,把你變成了這般。這毒是逆行針法所致。當年,你的血脈在各處大穴間,逆行了數次,常人若是逆行一次,就會死。你之所以沒有死,一來你們武夷門有神木經上零星幾招,二來尋雪母親是想讓你痛。”棠蜜的怨和恨還有得意,導致她的內力擊掉落,撞擊在巖壁上。
這些巖壁如狼牙交錯,荊棘遍地,蒼云亂野,它們互相反彈,透,射棠蜜內力,發出喪歌與鬼歌。斷續不接,長短互抵。
“肅玉姑姑,此人在少陵君和淅兒婚禮上,大鬧了一場,算是歪打正著。不過,她如此瘋癲,不如將她就困在這里,這里有野果,野泉,野魚,倒是餓不死她。”簫錯對婊子的厭惡,屬今天最甚。本來模糊的婊子印象,此時又漸漸清晰起來。
若非肅玉攔著,棠蜜已扼住了楚婆婆。
“我自然見過楚芷茜,你們不妨把尋雪叫來。楚婆婆一再掩飾,可若尋雪知道因果,她想偽裝也偽裝不了。”棠蜜半臥在巖壁上,老態多過媚態。
肅玉掌風飄搖而起,棠蜜身后的巖石碎裂,碎石滾落到了她身上。她內力雖有損,但依舊避開了長魂賦的重擊。
“我打你,是你無故暗害尋雪。”肅玉輕飄飄又拍出幾掌,招招打空。她出掌有先后,但后掌畫出的掌風圈將前掌牢牢圈攬住,凝成一朵層層的牡丹,似壓彎綠枝般壓枝而下。棠蜜并不能打破這團似圓非圓,似折非折的掌風,她向后靠,這掌風在肅玉左掌傾斜間,飄懸至她頭頂。如劍般倒刺而下。她向左閃,這團掌風向外一散,聚攏之時,花瓣已呈長刺之貌,刺破她衣衫,故意在肌膚上留下幾道血痕。
“我們肅玉姑姑可是答應了尋雪前輩,替他醫治。不過也要他和他妻子生個兒子,當然,可以先治傷,再生子。”簫錯從旁“攻心。”
不知何處起的枯葉與塵泥,紛紛揚揚,與這團掌風一濁一清。
烈日之下,頓時涼意徐徐。
肅玉與宸和從左右扶著楚婆婆,已去得遠了。
繞過幾處彎,走過幾座橋,前方赫然是湖水碧藍,綠草如茵。
幾處茅草屋,在湖畔像深沉的隱士,只問山水,只關詩詞。春日聞花開,冬日聽雪來。
“好了,碧落村到了。”宸和歡歡喜喜喊來白央救治楚婆婆。
“不必,不必勞煩老先生。我并無大礙”楚婆婆笑得膽怯淳樸,武夷山上,這樣的膽怯淳樸的老人很多,他們怕麻煩別人。
水珠直撲而來,落在簫錯手指上。
有敵從湖上而來。
簫錯疾步,立在了湖邊,他身側有兩個同他一樣的人,尋雪和行舟。
一艘畫舫,檐角懸鈴。紅漆白紗,鶯歌燕舞。
歌女打起船簾,嬉笑著看向簫錯幾人。
“不慌,不慌,我是送信而來。”畫舫船頭,站著一位女子,五十余歲,卻是男子的打扮。她言語間,似乎也并無城府。
“誰讓你送信來的?”宸和問道,這畫舫是商賈之船。畢竟,能有這般畫舫的江湖人,宸和都認識,但都不會用這樣突兀醒目的顏色裝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