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賓主盡歡，只剩杯盤狼藉的時候，路鳴澤看著再次只有他們兩人的小屋，忽道：“又冷下來了，不是嗎？”

“滾你丫的蛋，有老子在你還冷。”孫華摟了一下他，又放開：“靠你的身體也不冷啊。”

路鳴澤又把哥哥抱回來，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抬頭：“哥哥你看，月亮……幾乎沒有變過呢。都那么那么多年了啊……”

“你到底想說什么。”孫華給他跳脫的話題弄的一頭霧水。

“沒什么，只是……很慶幸而已。”

“哦。”孫華應了一聲，又說，“……明天我繼續請假，你也把你那波人叫來吧，別跟我藏著。”

“哥哥知道了？”路鳴澤的語氣有些危險。

“你是會安分的人？”孫華輕松地說，“我也好久沒見她們啦，到有些想念——喂！我是說我想把兩撥人都叫到一塊，反正中秋在龍國都可以多過兩天了的嘛。”

“今天熱鬧，明天也會很好玩，后天可能更有趣——就算舊的消失了，也還有新的。”孫華轉過身來，手掌輕輕拍著弟弟的背部。

“哥哥的意思是——一切都將消逝，但一切都將會誕生？”

“你總有辦法把話弄的很裝逼你知道嗎？”孫華低笑。

“知道。”

明亮的月光落在院子里、落在互相依偎的兩人身上，絲綢般的溫柔光線帶著彼此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情愫蕩漾到遠方。

不知道是誰先吻了誰。情動中是誰磕碰到了桌椅。

回到房間是誰先拉開遮蔽的窗簾，月色映襯下的肌膚那樣的誘人，驟然繃緊的脖頸更是拉出了優美的線條。

十指交纏，曼妙的旋律合著銀華，如同音樂家在演奏婀娜的月光之曲。

——如醉如訴。

無垠的黑暗中，在孫華喉頭含血之時，黑色的巨龍也驀地發出痛苦的嘶吼。

“繼續！打擊！”

沖在最前面的海姆達爾沖耳麥喊，駕駛戰斗機繞開水果彈爆破形成的蘑菇云，劃過曾經的南美熱帶雨林的高空。

“奧丁你真敢猜啊。”他看著面前的掃描圖吹了個口哨，“很幸運的是你猜對了，所以我要給小軍師點個蠟。”

“嗯。”

“艸你這語氣怎么這么讓人不爽呢？你讓我監視這里其實就是怕我回去找你打架吧？”

“確實。”奧丁說，“會很煩。”

“……奧丁我跟你說真的老子如果能活過這場攻擊一定會揍一揍你的，一定！”

“那就先活下來再說吧。具體情況怎樣了？”

海姆達爾把戰斗機的高度下壓了一些：“攻擊有效，但與此同時被摧毀的植被也開始重新恢復，哦，‘恢復’這個詞不太準確，應該是‘重建’、‘重新構造’之類的，我能感覺到這里的元素重新活躍起來……哎你先別說話，下一批水果導彈快來了我先把這鐵疙瘩開遠點兒。”

“好。”

奧丁掛了線，繼續欣賞自己前方的投影上顯示的那看似依然冷靜的身影，眼里的光不知道是嫉妒還是憤怒還是不甘。

哪怕當初落到我手中也要拼命逃脫，只為找尋他的下落的你，通過這種方式再次得知他的消息很震驚是嗎？

放心，還會有讓你更驚訝的事情。

奧丁垂下眼簾，種種復雜的情緒翻滾著，最后全部晦暗地沉在他的眼底，湛藍色的獨眼乍一看上去竟然給人一種它是墨藍色的錯覺。

蘭斯洛特襯衣的第三顆紐扣里的針孔攝像頭仍然在辛勤地工作，高分辨率的它甚至細致地拍下了孫華微微顫抖的、握著照片的手。

他盯著照片不說話，身為來使兼俘虜的蘭斯洛特也只好硬著頭皮先閉嘴。

孫華花了好長時間才以盡可能不讓人察覺的方式默默咽下一口老血。他耙了耙自己的頭發，好像沒事一樣，對蘭斯洛特說：“你剛才說什么來著？”

蘭斯洛特太久沒說話嘴皮子都不利索了：“停……停戰。”

“哦對。”孫華拍拍手，“來人——來龍也可以。”

過了一會兒，海拉推門進來：“校長大人找我？”

孫華表情有點微妙：“你閑著？好吧，給我把這家伙扔回俘虜營去。”

蘭斯洛特吃了一驚：“孫華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停戰嘛。你們不是拿我弟來要挾我嘛。”

孫華雙手交叉擱在下巴上，目送海拉把蘭斯洛特“請”走，“那我不得先和你們戰個痛？不然沒戰可停啊。”

大門砰地在蘭斯洛特面前關上了。蘭斯洛特看看拖著自己走的夏彌，驀地想起剛才發現的、指揮龍族掃蕩的神秘的那位“陛下”。

居然和背叛了卡塞爾的臨時校長孫華是同一人這個事實，驚道：“原來那家伙也是龍？！好啊，好啊，你們到隱藏的夠深的！”

海拉卻是笑嘻嘻地搖頭，然后腳步停住了。

“啊呀動作好快啊奧丁殿下……”她低呼。

“會長！”蘭斯洛特喊，“孫華！里面的是孫華！他瘋了，說要和我們開戰！”

“這事奧丁已經知道了。”孫華安撫他，又對夏彌說：“我不是奧丁。”

“大師兄你是想拿‘騎士’的身份向二師兄求情？”海拉問。

“不，”孫華凝視著夏彌那雙他曾經十分熟悉的眸子，那張素凈美好的臉曾經無比地靠近過他，讓他有種要被天使親吻的錯覺，“我是來找你。”他說。

孫華是在自己重新拉回來的Jothuheim的都城完全停止震動后才終于確認，奧丁是真的犧牲了。

Ginnungagap的前任主人終究還是沒來得及阻止現任。或許是因為龍皇陛下沒能想到，那個站在人類一邊，觀察著龍族，窺視了自己數千年的拖泥帶水的男人，在下定決心后會如此的雷厲風行。

或許又是因為他忘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奧丁還不是神王，他還是混在神族中的小軍師的時候，那家伙，也曾如此豪情萬丈，意氣風發，悍不畏死。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奧丁。”

那個英姿颯爽的男人這么說，眼底卻有一抹揮之不去的寂寞和幾許自嘲。

孫華忽然想起，那個名為奧丁的男人其實從小就很固執。認定了一件事就是個撞破南墻也不回頭的性子。

“我叫、奧丁！！”

只有龍族的自己指尖大小的人類小孩的銀發亂糟糟的糾結在一起，小臉灰撲撲的，但也無法掩飾那小孩的漲的通紅的臉色。

和那氣呼呼急于阻止自己給他按上怪名字的語氣，哪怕要賜予他名字的其實是龍族至高的皇。

那個時候他就懂得要“報恩”了。在自己“遇險”，實則他被化為黑龍欺負了他好幾個來回的澤扔到一邊后，那個別扭小孩還會用家鄉話嘟囔著要保護恩人。

“我會保護你。”

這句話孫華不知道奧丁中途放棄了多少次，忘記了多少次，又被背叛誓言的代價折磨了多少次，但是最后，那家伙還是做到了。

“我會保護你。”——孫華在意外和茫然中回到他和奧丁暫住的半塌宮殿后，才在他的床頭發現了寫有這句話的紙條。

那句話的后面還有一團團被涂掉了的墨水團子。孫華盯了許久才承認，他是直到現在，才發現他的血統繼承人居然還有這樣的不良習慣。

你其實還想再跟我說些什么的是嗎？對這樣一個擅自介入了你的命運軌跡，奪去了你本該獲得的一切，讓你在壓抑中活了上千年的同性……

我曾經知道你喜歡我，亦曾經利用你的喜歡，而你也一點點報復了回來。我一直以為你恨我，恨不得食我骨啖我肉，可是最后你告訴我，你要保護我。

蠹碌貨，誰要你保護了？我明明——明明是……想要你活著的啊！

一切愛恨最后必將盡歸塵土。而你本該在我與Ginnungagap同歸于盡，這世上再也沒有我的存在后，與妻子孩子在一起，或隱居山林，不問世事，或重振種族，再戰天下。

可如今……罷了，也是我沒告訴你，估計不知是不是真被你抓了還是在和你合作的那個死小孩也不會和你說，我到底是用什么作為代價，才換回了他……

奧丁，若你靈魂還在，當你知道你拋棄了一切，用性命換來的，其實只是我暫時的茍延殘喘，你——可會后悔？

孫華手握紙條，站在亂糟糟的床邊，默然半晌后，終于輕輕吸了一下鼻子。

他匆忙抬手擋住，臉別過一邊，看向再次開始坍縮的廢城。雙眼痛苦而茫然。

自從他繼承龍皇記憶并再次蘇醒后便開始了他的步步謀劃、層層設計，這還是他孫華這么久以來，頭一回感到完完全全的不知所措。

“奧丁已逝，開始我們的談判吧。”

另一邊，太平洋的某個海島上，孫華等夏彌坐好，文件茶具一律擺上，便面無表情地念出了他的約會開場白。真是風水輪流轉。

孫華也沒想到他會有一天坐在海灘別墅的陽臺上，和好不容易拐來的龍王展開對戰后利益的瓜分談判。

“真是個不浪漫的男人。”

海拉不覺得意外，但忍不住抱怨。她看了看遠處的龍皇陛下開啟的入口之一，和入口處正在協助人們撤離、眼眶通紅的托爾，說：“你就那么確定孫華一定會從這里出來？”

“會。”

孫華平靜道，想起在霓虹出任務是孫華也是這么放跑了上杉繪梨衣，然后蠢蠢的原路返回被他和愷撒抓個正著的樣子，淡淡道：“因為我們在這里。”

因為他不想讓自己在最后的時間里依然感覺到孤獨。

“然后，”

夏彌拿起蘭斯洛特遞到自己面前的協議看了看，“他就歸你們處置，我們雙方停戰？看上去完全是我們虧了啊大師兄。”

夏彌說著，喝口茶，歪頭想了想，漫天要價：“不如這樣，割地賠款在加個領事裁判權什么的。按照你們人類內斗的勝者一方所能獲得的最高權力來。我們龍族剛醒沒多久，配合一下你們的習俗。當然，我族目前歡迎用糧食來抵賬。”

“可以開放幾個人類和龍族交流貿易的城市，其他不行。孫華必須交給我們。”孫華落地還錢，直接把底線透了出來。

“那怎么成？雖然沒幾個人知道但是我們怎能罔顧道義，把我們的首領交給你們？”夏彌繼續討價還價。

“不說奧丁的推測，我想你也能漸漸感覺到孫華的力量一直在變弱。”孫華說，起身給夏彌續茶，“龍族不會要一個弱者作為他們的首領。”

“此一時彼一時，雖然你已經答應和我交往看看了，但我真心不想把我的情敵交到我的男朋友手里。”海拉搬出私人原因。

“不是交給我。”

孫華搖頭，“也不是獅心會——是卡塞爾。他畢竟是卡塞爾曾經的校長。”

孫華停了一下，打出了最后的底牌。

“至少如果他留在卡塞爾，那個叫路鳴澤的男人沒被他抓到的話，算計的就應該是卡塞爾和他而不是你們了。而你覺得，孫華在這一戰后，還會有多少實力？”

海拉沉默了一下，拿起茶慢慢的喝。

孫華安靜的在旁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