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還是老的辣。

果然如聶老預想的一樣，張國一一步錯，步步錯。

其所犯錯誤，最初只如芥子般小，無從察覺。

等到張國一發現的時候，最初那如芥子般的錯誤，已然變成了雪崩之勢，毀天滅地，他已無力回天。

而造成這一切最為關鍵的那招勝負手，便是起手的那步天元！

這等構思，就連聶老這種見過各種驚才絕艷圍棋天才的圍棋界活化石，也嘆為觀止。

坐在電視機前的他忽然感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又老了幾分。

演播間，現場。

如果說棋盤如戰場的話。

那么代表張國一白子就是那隊身穿白衣白鎧的士兵，此刻在面對那恐怖的大雪崩倉皇逃竄。

一路奔逃，眼看就要看到一絲存活的希望了。

一座黑色的大山忽然拔地而起，攔住了這群士兵的去路。

山名。

天元。

身為一軍主帥的張國一抬起頭，風雪中，就見著那黑山山巔上站著一個男子，黑衣黑袍，從始至終并未看山下那群走投無路的士兵，哪怕一眼。

一襲黑衣飄蕩，男子抬頭看天，雙手猛然抖袖，大袖隨之震蕩，獵獵作響。

恐怖的雪崩，攜帶著毀滅一切的破壞力，化作一道白色洪流，頃刻間吞沒一切。

山下哀嚎遍野，無數生靈眨眼間生滅。

山巔上，卻有人振衣千仞崗，

欲與天

比高。

張國一死死盯著棋盤，整個人失魂落魄。

仿佛他的靈魂也被那大雪崩給一起吞沒了。

久久沒能從棋盤中抽身回來。

啪嗒！

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

張國一手上的棋子不由主落到了棋盤。

“......我，我輸了。”

張國一不是沒有輸過，也不是沒有輸這么慘過。

可這是他第一次，在他最為得意自豪的大雪崩定式上輸得這么慘，一敗涂地都不足以形容。

到了最后那一步。

身在棋局中的他有那么一瞬間，感覺坐在自己對面的這個男人好像眼里根本沒有他，仿佛是在另一個更高的維度，高高俯瞰著世間蒼生。

一定是錯覺。

張國一滿嘴苦澀。

象棋雖然讓九子輸棋，雖然驚世駭俗，可畢竟不是他主場，想要找借口，總有理由可圓。

可這第二局圍棋。

他一個職業圍棋八段，竟然會輸給一個象棋棋手。

而且還是慘白，從顧川第一手落子天元到最后雪崩滅世，不過僅僅花了5分多鐘時間，三十三手！

他還有什么理由？

“貴圍賤象”，原來自認為圍棋職業棋手高人一等的他才是笑話。

顧川看著張國一，面色平靜，緩緩開口說道。

“我一開始就說了啊，我這招來自天外的定式，叫做天地大同。”

兩局對局，至此結束。

張國一，輸得一敗涂地。

節目剩下的時間里，他都像丟了魂似的，就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有時候就連鏡頭到了他身上都渾然不覺。

也虧得主持人劉曉照顧，盡量不把話題往張國一身上引。

從棋局結束，到節目結束，期間每一分鐘每一秒鐘對于張國一來說都是煎熬。

不過好在，結束的時間就快到了。

主持人劉曉從耳機里得到了導播的報時，看著顧川開口道：“訪談的最后，顧特大還有什么要和觀眾說的嗎？或者想要表達什么的嗎？最后的時間留給你了。”

顧川搖了搖頭。

他沒什么想說的了，想說的話都已經在那兩局棋里了。

為什么在絕大多數人心中，圍棋要比象棋來得高大上。

因為圍棋在人們中印象是“仙界一日內，人間千載窮”下的優雅，學得心靜，似乎一般家庭的孩子不會學圍棋，學圍棋貌似都比較文靜。而象棋在人們中的印象往往是小區里亭子下大爺們穿兩拖鞋，手里把個扇子或者枸杞杯子，下子擲地有聲，口里念道著，老張你又輸了。

高不高大上，得分人，和棋沒什么關系。

還是那句話，棋無高下，人有高下。

顧川留給觀眾最后一個鏡頭，是收拾棋盤，然后默默起身離去的背影。

一直就這么走出演播間，走出電視臺大樓。

站在馬路上的顧川，回首望了一眼。

心中無不得意道。

“剛才自己這個動作，也太有高人風范了吧。”

高處不勝寒啊。

顧川假模假樣搖了搖頭。

“顧特大，顧特大！”

就在這時，顧川好像聽到了有人在背后喊他。

于是他在原地站住身形，抬頭挺胸，擺出一副抬頭望天的瀟灑姿態。

心里想著的是一定是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徹底被他的人格魅力征服，然后偷偷跑出來向他要簽名的。

顧川這人從小到大，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經得住別人的稱贊褒獎，再沒譜再肉麻，都接得住。

“顧特大，顧特大，總算追上你了......”

果然如顧川所料，一個帶著電視臺員工工作證的年輕妹紙從電視臺里頭跑了出來，等到了顧川身旁時已經是氣喘吁吁，下氣不接上氣的模樣。

“簽在哪......”顧川面帶微笑道。

“？？？”年輕妹紙愣了一下，沒能反應過來，不知道眼前這個有著棋圣頭銜男人的意思。

“顧特大，你收音馬克風還沒有取下來。”年輕妹紙此時終于緩過氣來，她伸手指了指夾在顧川衣服領口的收音設備，有些不好意思道。

假裝高人風范很是辛苦的顧川頓時破功，難得臉紅了一會，伸手取下設備遞了過去。

年輕妹紙連聲道謝。

顧川并未直接離去，而是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對面確實沒有其他意圖后，這才悻悻然離開。

而那個妹紙手里拿著收音設備，方才見顧川站著不走，還以為是有什么其他交待，沒想到對方最后一言不發走了。

這個別說圍棋、象棋、連五子棋都不會下的妹紙，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也許高人就是這個樣子？

妹紙搖了搖頭，轉身往電視臺里頭小跑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見到了失魂落魄的張國一，少女停下腳步，向張國一問好。

只是此時的張國一并未有反應。

少女也不介意，站在原地，等張國一走遠后，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唉，怎么下棋的盡是些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