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意拿到博士后offer那天正如同往日一般在給本科的學生代課，看到自己的郵箱有新郵件閃過的時候，楚意還在想，是不是自己的某個論文投稿又一次收到拒信了。并不是，她被西北工業大學博士后流動站錄用為博士后科研人員了。

楚意原本向BJ多所高校及科研機構的博士后流動站投遞了簡歷，但耐不住一位相熟的老教授邀請，她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參加了今年西工大的博士后選拔。

在楚意這個年紀，大部分同齡同學更傾向于選擇進入研究所工作。在多數人看來，相比于繼續做研究，進入一家收入有保障、工作強度更適中的研究所更適合30+人群的生活節奏。楚意卻不置可否。

楚意自小對學習就有很多不同常人的看法，她沉迷追逐、超越這種樂趣，更享受攀爬、向上走這樣有阻力的上坡路。尤記得當年和導師聊起攻讀博士研究生的類比時，楚意更樂意將博士研究比作：為這個乏善可陳的世界破一扇通往外面的窗。這也是她沉迷于學術的主要原因。她熱愛探究未知。

事實上，除西工大之外，楚意已手握兩所BJ單位的offer了，這也是她目前最猶豫的。

“看朋友圈！”這是楚意到家后手機屏幕上突然彈出來的微信，是閨蜜于燦然發來的。楚意掛好大衣，不緊不慢地一邊往臥室走，一邊滑動手機屏幕，刷新朋友圈。

“新開始。”配圖是鐘一默和一位看起來和他年紀相仿的女生的合影，楚意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看到他的定位是南二環的老三屆大廈。

“回來了？”楚意不禁皺起眉頭，不自覺話就從嘴邊蹦了出來。

“回來了。”楚意父親楚良從書房走了出來，抬頭看到楚意說道。

“啊，爸，回來了。”楚意應和著，眼神卻仍舊盯著屏幕里的鐘一默，他和自己記憶里的樣子沒有太大變化。

“晚上吃炸醬面成嗎？”和往常一樣，見到楚意回來了，楚良就放下手里的報紙進廚房，開始做飯。

“成。”楚意走進房間，沒靈魂的應聲道。

楚意趴在床上，思考片刻正打算撥通于燦然的電話，心有靈犀一般于燦然的電話剛好撥進來，楚意摁下了接聽鍵。

“你看到了嗎？鐘一默的朋友圈！”于燦然的聲音又高又亮，多虧剛剛楚意順手帶上了房間門，楚爸在廚房，也不大能聽清。

“看到了。”楚意伸了個懶腰，迎合道。

“什么情況啊，”于燦然在聽筒里喋喋不休，“他這是回西安了嘛，不是在BJ么。”

“可能吧，”楚意的手指捏了下放大了鐘一默的臉又縮小，視線落在了鐘一默身旁的女生，“創業啦？還是成家了？”楚意試探性地猜測道。

“他身旁這位美女，不會是未婚妻吧？”于燦然順著楚意的話猜測道。

很難不這么想，因為他們二人并肩而立，女生懷里還抱了一捧鮮花。

“那他未婚妻還蠻漂亮。”楚意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說道，手機被隨意扔到一邊，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

“稍等片刻，我去高中同學群里打聽一下。”于燦然積極承擔起了情報工作。

楚意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和鐘一默見面是什么時候了，可能是5年前的同學聚會，或是更早些。那個曾經讓她整個懵懂青年時代都變得溫柔起來的名字，幾乎貫穿了楚意學習與生活的始終。

“萬言萬當，不如一默。”這是楚意學生時代不知道在稿紙上寫了多少遍的句子，是鐘一默名字的來源。即使已經過去了十幾年，那個場景楚意記憶猶新。2011年的9月，高一開學，鐘一默站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他那時候還留著一頭短短的板寸，兩只眼睛還一單一雙眼皮，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垂眸目光落在桌上的課本里或窗外的樹葉深處。他不是班里個子最高的人，但身高優勢早已顯露。他瘦高個頭，穿著寬大的校服更能看出他有點駝背。

“我叫鐘一默，初中是在初中部讀的。鐘表的鐘，‘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的一默。”

那是關于鐘一默的初印象，也是楚意關于西安中學的初印象。楚意從小就是班里學習最好的學生，初中是在家附近的三中讀的，但因為中考失利，原本能考入西工大附中的楚意被西安中學高中部錄取。

其實鐘一默壓根不是他們班最起眼的人，他也就是個子高點。鐘一默皮膚有點黑，可能是因為常常在戶外打籃球。他話不多，印象中只他有課間和朋友們相約去打球的時候會多說幾句話，也都是和男生說。同班一年，楚意和他說過的話，少到楚意迄今為止都能清晰地記得。

楚意和鐘一默滿打滿算也只同班了一年。高二文理分科，楚意去了理科班，鐘一默則選了文科班。后來楚意只是偶爾能在路過操場的時候假裝不經意地掃過他一兩眼，或是去他們班送卷子的時候，試圖穿過前排的課桌和課本，在最后一排用目光尋找他的身影。

“他也太神秘了，我完全沒打聽到他的消息。”燦燦的信息彈出來把楚意回憶的思緒打斷了。

“哦，是嘛，”楚意依舊是假裝不在意的語氣，一邊點開鐘一默的朋友圈試圖尋找蛛絲馬跡，一邊跟燦燦有一搭沒一搭的搭話，“對了燦燦，我拿到西工大的offer了。”

“恭喜你呀，兜兜轉轉還是轉回了這里。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其實楚意也沒完全想好，究竟是選擇去BJ，還是留在西安。

“我還沒想好，明天去找何老師面談，我想再多聽聽他的意見。”

何老師就是那位推薦楚意去西工大的老教授，雖然楚意沒有機會做他的學生，但他的確在楚意的學術道路上為她提供了很多幫助。

“行，我這周末回西安出差，到時候聯系。”燦燦說著便掛掉了電話。

鐘一默的朋友圈沒有一點蛛絲馬跡，這早已不是楚意第一次點開他的朋友圈，這也不是楚意第一次因為鐘一默的動態內心泛起波瀾。事實上，拿BJ的offer，也是楚意私心里想要離他更近一點，所作出的一份努力。

何教授對于楚意拿到西工大博士后的錄用并不意外，因為在他眼里，楚意的確能夠勝任這份工作。在和何教授的面談中，楚意也表現出濃厚的興趣，這讓她逐漸明確了自己的意愿，她想要留在西安，在西工大繼續完成自己喜歡做的科研工作。

何教授最近有些犯難，他們的課題研究因為陷入法律糾紛而暫停了。而聽到這個消息，楚意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個昨天剛剛在朋友圈出現過的“現成的律師”，楚意積極攬過何教授的煩惱，并承諾幫他問問自己在做律師的高中同學。

“鐘律師下午好，我是楚意。有點事情法律方面的問題想要咨詢一下你，請問你方便嗎？”一行客氣到不行的措辭敲打在對話框上。

會不會有點太客氣了？畢竟是老同學。

“老同學下午好，”這幾個字打到屏幕上，楚意又犯了難，他們之間，好像還沒有這么熟。

“老同學鐘律師下午好，”楚意滿意地敲下這幾個字，然后猶豫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點擊了發送。

整整六個小時，故事沒有一點進展。

楚意無數次檢查是不是自己的手機網絡不暢通，或是對方的賬號是不是已經停用了。

怎么會沒有人回復呢。

楚意真的無語到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她甚至想找個地縫鉆進去，或許只有自己演了一出精彩的內心大戲，對方早已忘記自己是誰了。楚意的內心這樣想道。

楚意決心不再看手機。她放下了手機，不再為這些事情煩惱，把手機擱到客廳，擱得越遠越好，楚意心想。她打開電腦開始處理工作上的事情，備課、改作業，然后洗臉刷牙睡覺。

事情是在第二天一大早醒來時發生變化的。楚意從房間走了出來，從茶幾上拿起手機，發現微信有條新信息，來自那個她昨天期盼了一天的對話框。

“不好意思啊，今天實在是太忙了，忙完才有機會回復你，你細說吧。”

信息的時間是凌晨一點。

楚意還沒想好怎么回復對方，但又覺得不回復有點太不禮貌了，便先回了一個早安的表情包。

剛剛發過去，楚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鐘一默打了過來。

楚意一時之間慌了神，完全不敢接他的電話，對方的電話響了近40秒之后掛斷了。之后是一條語音留言，楚意拿著手機久久不能平靜。她根本數不清到底有多久沒跟他聯系過了，或許是上一次去BJ聯系過他一次，還是上一次校慶。即便如此，鐘一默的樣子依舊明媚地留在她腦袋里。

“我今天可能還是有點忙，要見兩個當事人，這樣吧，你抽空給我回個電話，我們詳談。”

鐘一默的語氣還是跟十年前一模一樣，他說話的語速不快，完全不像大多數人想象中的律師那樣。但他的客套和官方卻很法律人，這很像記憶里的他，友好又禮貌，充滿距離感。

“好。”楚意在對話框里打下一個字，然后放下手機趕忙去洗漱。楚意上午得回學校去拿本教材，燦燦下午三點多的飛機到，楚意還要去機場接她。她一刻也不能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