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你呀……宋君君，我，就是失敗的你……”

這聲音凄怨彷徨，隨著迷霧席卷而來，卻是震耳欲聾。

重重迷霧之中，宋君君想退后，卻辨不清來路，更不明方向。

仿若身處幻境，終是無所依憑。

忽地耳邊風聲鶴唳，刺耳的蜂鳴在宋君君的四周叫囂著。

她下意識地伸手捂了耳朵，恰遇狂風乍起，迷霧陡然消散，眼前頓現清明。

扈皇后和太子梁君復驟然出現在宋君君的眼前。

她心下一慌。

來之前，江尋風曾說過，這個世界過去的情節，稍微改動一星半點，就會對未來造成迥乎不同的結果。

這是一場難以尋到原因的“蝴蝶效應”。

宋君君大氣也不敢出。

她怕扈皇后和梁君復發現她。

扈皇后此時正躺在床榻上，面無血色，奄奄一息。

而梁君復則跪在她的床前，滿臉的淚痕，且還是宋君君初見他時的樣貌，不過十三四歲，還是幼小的少年模樣。

這難道，是扈皇后臨終前的情境嗎？

宋君君猜測，見扈皇后抬起手替梁君復擦去眼淚，吃力地張口，好像在對梁君復說話。

她便仔細去聽，想聽到扈皇后說了什么話。

可卻只能看到扈皇后嘴唇囁嚅，聽不見任何聲音。

就連梁君復的抽泣都聽不到半分聲響。

宋君君明白了，她只能看見影像，聽不到半點聲音。

此時，扈皇后如枯木般的手從梁君復的臉龐滑走，無力地垂下。

扈皇后手腕上的翠玉鐲子，從她瘦削的手上脫落下來，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少年的梁君復跪坐在地上，眼淚滑落，被碎玉割成了好幾瓣。

扈皇后離世了。

宋君君心下也泛起一陣酸楚。

她不自覺地趔趄了一下，少年梁君復忽然偏頭過來，宋君君心中咯噔一下，抬手去遮自己的臉，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轉身就跑。

可她一轉身，卻突然被一個東西絆倒。

腳下又響起一陣金屬摩擦地面的聲音。

她低頭去看，竟從腳下撿起了一柄斷掉的劍。

嗯？她剛剛不是在扈皇后的寢殿未央宮嗎？

未央宮里，哪來的斷劍？

那劍刃沾滿了塵土和干涸的血跡。

宋君君一慌，把那斷劍扔了出去。

她回過身去看，哪里還有什么扈皇后和梁君復，哪里還有什么未央宮。

眼前塵土飛揚，硝煙遍地，鼻息之間，都是血腥味和焦糊味。

折斷的刀劍、血肉模糊的死尸，橫七豎八，四散零落，滿目瘡痍。

這分明是經歷過一場生死肉搏的戰場。

耳邊忽地響起刀兵相接的聲音。

宋君君順著聲音的方向摸索過去，硝煙吹過，只見有一身著鎧甲的女子，站在大齊的戰旗之下。

那女子的長發凌亂，還裹挾著凝固的血塊與塵土，在硝煙之中飄揚。

她的鎧甲有好幾處都被刀劍砍開，渾身帶著斑駁的血跡。

她倚著長劍，才堪堪站住。

宋君君不自覺地朝那女將軍走近，直走到離她不過十四五步的時候，她忽然轉過身來。

宋君君看清了她的臉。

她的臉上、脖子上，裸露在鎧甲外、拿著劍柄的手背，都布滿了細細碎碎的傷痕。

臉頰上的傷口，有的都還在往外滲著血。

這張臉，好生眼熟……

宋君君又走近了幾步，仔細去看，竟發覺，這女子，長得和扈皇后有幾分相似。

“你是扈……你是姓扈嗎？”宋君君不知扈皇后的閨名，只好先確認她的姓氏。

在她的認知里，大齊上過戰場的年輕女子，只有扈皇后一人了。

“你來了？”

那女將軍沒有回答她，卻開口問她。

宋君君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點頭，順著她的話，期期艾艾答道：

“我……我來了……”

那女將軍凄然一笑，看著宋君君的方向。

“你……你是在等我嗎？”

宋君君話音剛落，那女將軍又說；

“你還是來了。我沒想過，會這么早……我還是什么都改變不了，是吧……”

宋君君一頭霧水。

女將軍所說的話，好像并不是在答她的話。

宋君君忽然間明白了什么，扭頭朝自己的身后一看，瞳孔倏然睜大。

她的身后，箭矢閃著寒光，已被搭在滿月弓上，朝著她的方向……

不對，是朝著女將軍的方向！

若是被射中，只怕是女將軍存活的幾率就更小了。

宋君君連忙喊叫起來：

“不行！你冷靜一點！”

宋君君奔向那拉弓者，跑近了才發現，拉弓者竟也長得很是眼熟。

他著一身華服，纖塵不染，既像是梁君復，又像是陛下。

宋君君一時愣神，那箭矢便離弦而去。

“不！”

宋君君大聲呼喊，抬腿追趕離弦之箭。

那箭矢裂空而去，呼嘯著刺向女將軍。

宋君君狂奔著，伸手去抓，明明看準了，卻仍是抓了個空。

她碰不到，她碰不到這支箭。

明明方才腳下的斷劍她可以摸到，可這支致命的箭她卻碰不到。

嗤地一聲，那支利箭穿透了女將軍那早已破損不堪的鎧甲。

她眼睜睜地看著女將軍中箭倒下，卻什么也做不了。

殷紅的血染紅了鎧甲，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

那女將軍扶劍跪下，卻仍是嘴角含笑。

宋君君明知自己是觸碰不到，仍是朝那女將軍奔去，想去扶她。

可奔向她的路啊，卻莫名變得漫長。

等她跑過去的時候，時空忽然轉換，女將軍所跪的地方，猛然間變為了極高的懸崖，四周是蒼翠山林。

幻像，又是幻像！

宋君君心中暗叫。

眼前的女將軍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著一身鵝黃衣裙的女子，發間還戴著赤色的寶石發簪。

她的胸前，也插著一支箭，噴涌而出的鮮血，染紅了鵝黃的衣裙。

黃裙襯得那殷紅的血跡，格外亮眼。

那女子朝后仰去，連帶著腰間的環佩叮咚，一并墜入懸崖。

宋君君奔到崖邊，下意識地止了步伐，朝那懸崖望去，只見崖底樹木茂盛，那女子迅速遠去的臉，她也格外熟悉。

像是扈皇后，又像是……她自己。

“太子妃宋氏，為追擊敵寇，不慎墜崖，孤甚為感懷，故葬衣冠于郎安山，立碑痛哭；拾尸身歸于皇陵，享宗祀永年……”

身后傳來一個聲音，宋君君扭頭去看，只見那挽弓射箭之人，也換了一身裝束。

可這白底繡著玄鳥的斗篷，不正是太子的嗎？

他說話的口吻，也像是太子。

他將手里的弓交給了身邊之人，轉身看著他身后站著的一眾將士。

箭是他射的，他是故意這么說的。

宋君君恍然間明白過來，這些，都是江尋風口中的那些，失敗的“宋君君”。

她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宋君君……”

半空中，又響起一陣聲音。

只是這聲音，仿佛是好幾個女子的合聲，在空谷之中反復回響。

“宋君君……若你不失敗，請你留下，完成我未競的夙愿……”

這樣的話重復了好幾遍，宋君君眼前又生起厚重的迷霧。

“太子”不見了，山林消失了。

她愣在原地，實在不知如何前行。

“宋君君！宋君君！快起來了！宋君君！”

江尋風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宋君君想要應答，喉嚨卻仿佛被封住了。

乍然間，眼前一片黑，像是黑夜甩開了星辰，墜落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