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是另一條腿,隨后便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鞭刑。
起初,她能清晰地嗅到一大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漸漸地,她的五感變得遲鈍麻木,可目光卻逐漸堅定地落在前方。
黑布掉落,她終于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樣,猜得果然不錯,正是沈跡辰。
印象中,他向來都是一副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模樣,今日這猶如惡魔般喪心病狂的樣子,洛云商還是破天荒頭一次見,只覺稀奇至極。
萬萬想不到,他竟會為了韓霜做到如此地步。
又或者說,也未必全然是為了韓霜。
“夠了。”
“把那人帶過來。”
他輕輕發(fā)話,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態(tài),仿佛將人視作腳下的爛泥,肆意地碾壓玩弄。
恍惚之間,云商瞧見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架著一個男子走進來,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那竟是聶如意,剎那間,她整顆心都涼透了。
但當?shù)弥皇菫樗嬒褚院螅男那榈故巧陨允婢徚艘恍鸫a畫完像,他們應該就會放他走。
可為何偏偏讓他來畫,畫她這一身傷痕……
猜得不錯的話,這畫,是要送去給韓休璟吧?可他,說不準早就恨透她了。
“說不準”只是因為,心底還想要留那么一分微薄的余地去妄想。
聶如意來了,她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出聲了。
“你若是不照實畫,我保證,洛云商的身上,還會再多幾道血印子。”
說完,那人便揚長而去,房間里只留下他們二人。
聶如意沉默不語,滿鼻子的血腥味,刺激得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直犯惡心。
他看上去是那么平靜,平靜得讓人完全看不出他有絲毫的難過,半點的心痛。
他從容嫻熟地擺出畫紙,將手輕輕放在洛云商的臉上,一瞬間,兩人間的距離被拉近。
說來也怪,這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以前撫摸她的臉時從未顫抖過,作過那么多幅畫,每一幅都仿佛是渾然天成的佳作,這一次,卻像中了邪似的不聽話。
先是摸到她傷口的時候忍不住顫抖,后是畫傷口的時候抖個不停,換紙的時候手也哆哆嗦嗦的,一次畫不好,竟然反反復復畫了好幾次。
畫完一次,他便怒不可遏地將紙狠狠揉緊,用力扔到一旁。
洛云商微微提高了音量,似乎是在竭盡全力地掩飾自己的慘狀,只問道:“他們?yōu)楹畏且赡銇怼?
“……”
聶如意隔了好半晌,方才緩緩回道:“別人靠視覺,我靠觸覺。每觸摸一次,你便痛一次。”
“我沒帶藥。”他的聲音沉啞得猶如悶雷,帶著幾乎難以察覺的隱忍,整個人渾身僵硬得宛如一塊冰冷的石頭。他一次又一次死命地掐著自己的胳膊,企圖逼自己冷靜下來,然而那顆心,卻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來。
“不痛了……”她心里清楚他看不見,可她還是頗為多余地強擠出了一個蒼白的微笑。
“我沒有感覺了,如意,你快些畫吧,早點畫完早點離開這里。”
“你不必擔心我,他還沒有拿到要拿的東西,雖說不會放了我,但也斷不會讓我死。”
洛云商目不轉(zhuǎn)睛地緊盯著他的臉,只見他的兩頰隱隱約約有淚滴滾落。那淚水無聲地滑落,滴落在畫布上,與紅色相互交融,模糊了彼此的界限。
她滿心想要抬起手,去替他擦拭眼淚,卻一個不小心與那綁住她手臂的繩子狠狠摩擦,瞬間,火辣辣的痛感猛地竄上心頭。
“你若想救我,就去韓休璟府上替我說說話。你若不愿意,我便聽天由命好了。”
這可是聶如意第一次掉眼淚,至少是她親眼看見的第一次。
聶如意雙手顫抖地捧起畫像,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般笨拙而沉重。他摸索著,身體因悲痛而不停地微微顫栗,腳步踉蹌,仿佛每一步都踏在鋒利的針氈之上。
直到他走出這個房間,洛云商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可紛亂的思緒又將她帶入另一種深深的忐忑之中。
那日她拒絕了韓休璟,已然惹得他滿心不快,再加上,他早就娶了鉑然郡主,已然擁有了所謂的幸福,說不定,早就把她拋諸腦后,又哪還會用寶貴的東西來換她的性命呢。
“說到底是我貪心,早知道便不回都城了。”
大約過了一日,迷迷糊糊中,洛云商再次聽到屋子里有人說話。
她已經(jīng)整整一日未曾吃東西,此刻已然沒了絲毫力氣,索性就一直低垂著腦袋,見有人來的時候,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雙帶著泥漬的靴子。
“外面下雨了?”她喃喃自語,那聲音微弱得幾近能被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所淹沒。她居然連雨聲都未曾留意到。
她早已憔悴得不成樣子,身體蜷縮在椅子上,似乎連反抗的意志都被無情地剝奪了。
他緩緩蹲下身來,那雙曾緊握過重劍、歷經(jīng)無數(shù)風雨的手,此刻極為謹慎地越過她身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血跡斑斑的鞭痕,輕輕解開繩索。
“我來了,別怕。”他的聲音微微發(fā)顫,帶著無盡的疼惜。
“我來晚了。”話語中飽含著深深的自責與愧疚。
當解開最后一根繩索時,他毫不猶豫地脫下了自己那件寬大而厚實的披風。披風猶如溫暖的羽翼,他輕柔地用它覆蓋在她傷痕累累的身軀上,而后小心翼翼地將她穩(wěn)穩(wěn)抱起。
迷迷糊糊中,云商似乎費力地睜開眼,看見了韓休璟,還恍惚夢到自己墜入了韓休璟那向來都讓人倍感溫暖、無比安心的懷抱之中。
夢里還下雨了,雨聲潺潺,仿佛就在近旁轟鳴。
然而,就算是在這虛幻的夢里,她也依舊覺得渾身發(fā)冷,疼痛徹骨。
韓休璟的心中燃燒著熊熊的急切與焦慮,他一秒鐘都不愿多浪費。他抱緊云商,大步流星地穿過雨幕,雙腳重重地踩在積水之上,濺起層層洶涌的浪花。
雨,愈發(fā)瓢潑而下。
到達最近的醫(yī)館時,已是深夜。
韓休璟仿若瘋了一般,不顧一切地猛踢那緊閉的大門,他的聲音在雨夜中凄厲地回蕩,帶著令人心碎的絕望。他聲嘶力竭地一遍又一遍呼喊著,直到那扇門終于緩緩開啟,露出一縷昏黃的燈光。
“大夫!求您救救她……”他啞著嗓子,聲淚俱下,反反復復好似只會那兩句話,望向大夫的眼神滿是破碎的絕望與哀求。
“無論什么代價,只求您救她一命。”
大夫望著韓休璟眼中幾近滿溢而出的破碎和哀求之色,再瞅瞅他懷中那仍在汩汩滴血的女子,忙不迭地點頭示意,隨即迅速讓開了門口,好讓韓休璟能將云商趕緊送進醫(yī)館之內(nèi)。
韓休璟小心翼翼地將云商安置在床上,隨即便站到了一旁。他的目光從未離開她片刻,似乎只要視線稍有那么一絲偏移,她就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靜靜地守在床邊,滿心焦灼地等待著大夫的救治,而外面的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那聲響宛如一場悲切到極致的哀嚎。
“這姑娘,外傷很嚴重,又風寒侵體,且長久未進食,很顯然,那些心狠手辣的加害之人是想將她置之死地啊!”
大夫邊說著邊掀開她肩膀那塊的衣物,只見那肌膚之上一片慘不忍睹的瘡痍,不由得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就算好了,恐怕也得留下疤痕。”
“當務之急是先止住血、療好傷,然后我再開一副治傷寒的方子,輔以內(nèi)服湯劑,驅(qū)寒溫補。你在這兒想辦法喂她吃點東西。至于能不能熬過去,就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大夫匆匆搗了些止血的藥草,遞給韓休璟后,便轉(zhuǎn)身出去熬內(nèi)服的藥去了。
韓休璟動作輕柔地將她的衣裳剪開,暴露在外的傷口令人觸目驚心。他先是屏氣凝神地仔細清洗了創(chuàng)面,而后又無比小心地將止血藥草敷到她身上有傷口的地方。
他反復嘗試了好幾次,卻怎么都喂不進去食物,無奈之下,便將食物搗成了汁液,強逼著她喝下去。
大約熬了整整一夜,她的高燒才終于慢慢退了下去。
韓休璟那顆一直高懸著的心,這才緩緩地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