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走了韓休璟,洛云商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稍稍落了地,慌亂之意也消散了不少。
見聶如意歸來,她忙興高采烈地迎了上去,眉眼彎彎帶笑,卻又忍不住嗤笑道:“如意,韓將軍可好對付?”
聶如意微微勾起了唇角,一聽到她的聲音,心底便如暖流淌過,滿是歡喜,可又帶著幾分無奈,深深嘆了嘆氣。
若是此時能看得見,她定然是一副“喜笑顏開”的模樣吧。只可惜他只能在腦海里憑著想象去編織她的神情,那或嬌或嗔、或喜或憂的神態(tài)一一在他的思緒中閃過。
溫潤的聲音從他嘴里緩緩傳來:“明日我便啟程去安平,要送你回家了,你也不用躲躲藏藏的了。”
“明日?”洛云商的聲音里帶著些許驚訝。
“有什么問題嗎?”聶如意耐心地問道。
聶如意即將啟程去議親了,洛云商知道即將要離開遼都,心中便萌生出最后去看看婠婠的想法。
她與婠婠好歹也是一起長大的姐妹,如今婠婠嫁人了,也不知在新家過得是否如意。
其實另一方面,她也想看看,女子出嫁了以后,生兒育女,是否當(dāng)真如阿父阿母所說那般美滿幸福。
云商帶著一苯和萬梨悄悄地溜了出去,給按時來送豆腐的隊伍塞了不少銀子,替了這趟差事,這才悄無聲息地混了進(jìn)去。
柳府與兩年前相比,大體模樣倒是大差不差。可仔細(xì)瞧去,院里的花草似乎修剪得更精致了些,屋檐下的燈籠也換了新的樣式。
走在院子里,云商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婠婠挺著個圓滾滾的肚子,在池塘邊慢悠悠地喂著魚。
她頭上別了好些精致好看的釵子,那些釵子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五彩的光芒,云商即使隔著老遠(yuǎn),那光芒也直刺她的眼。
婠婠似乎在與旁邊的婢女閑談,嘴角時不時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淺笑。有時又似乎是太過煩悶,眼神呆呆地望著天空,發(fā)上會兒愣,再瞧上幾眼池子里歡暢游弋的錦鯉。一旁的丫鬟正賣力地給她打著扇子,嘴里不停地說著什么,似乎正絞盡腦汁地說些俏皮話逗樂她。
萬梨不禁嘆道:“怪了,二姑娘往常在家中何時與丫鬟這般要好過。想當(dāng)初,她對丫鬟們可是愛搭不理的,如今竟有這般光景。”
“那丫鬟好像是自家里帶過去的,看這樣子,二姑娘的確變了許多。果真是做了娘,心性都換了。”一苯附和道,臉上滿是感慨之色。
“二姐會幸福的吧?”洛云商輕聲言語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和隱隱的擔(dān)憂。
這樣她便不會因當(dāng)初沒有傾力阻止這門婚事而內(nèi)疚了。
“柳徑庭會對她好的吧?”云商聲音低低地嘀咕著,眉頭微蹙,目光中滿是疑慮。
萬梨拍了拍云商的背,寬慰道:“姑娘不必?fù)?dān)心,瞧二姑娘這笑容,是身在幸福中的娘親才會有的,不會出什么大事情的。再說了,二姑娘這才嫁入柳府多久呀,好與不好的,哪能那么快就看出來。日子還長著呢,往后且瞧著吧。”
洛云商也不知為何,卻總覺得心中莫名地惴惴不安。
若是換作她,她定不會嫁一個如此尋花覓柳、聲名狼藉之人。
“我們走吧。”
小池塘如明鏡般清澈,微風(fēng)輕柔地拂過,水面泛起層層漣漪,一圈圈蕩漾開去,倒映出藍(lán)天白云的輪廓,仿佛一幅徐徐展開的流動畫卷。
洛云儂剎那間回想起來那日初來柳府之時的光景,想起云宮與云商和她嬉笑打鬧的日子,便忽地覺著如今遠(yuǎn)嫁他鄉(xiāng),日子著實孤單了些,心頭不禁涌起一股淡淡的愁緒。
她皺了皺眉,每每想起來她的大喜之日便是云商殞命的日子,便有些心痛。
丫鬟便安慰道:“夫人可是又想起來什么傷心事兒了?”
云儂搖了搖頭,淡淡道:“就是忽然……有點想阿母他們了。”
近些日子,柳徑庭未曾回來過夜。確切地說,自她嫁進(jìn)這府里以來,除了新婚那短短幾日他伴在她身旁之外,他歸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起初,她總以為柳徑庭不回來是由于柳氏鋪子事務(wù)太過繁忙,因而心里雖有失落,卻也能自我寬慰。可后來,她終是按捺不住,悄悄吩咐了貼身丫鬟去跟蹤他,這才驚覺他竟不止一次在花樓中縱情享樂、流連忘返。那一刻,她氣得渾身發(fā)抖,淚如決堤,悲怒交加。然而,當(dāng)她的手輕撫上微微隆起的小腹,為了腹中那尚未出世的孩子,她強(qiáng)忍著咽下這口氣,努力平復(fù)著自己的情緒。
她驀地憶起自己曾經(jīng)說過的那些話,倔強(qiáng)地告訴自己絕不后悔,絕不能灰溜溜地逃回去,更不能讓阿母和阿姊看低,認(rèn)為她敗給了當(dāng)初自己的承諾。
如今,她唯一的念想便是能順順?biāo)焖斓貙⒑⒆由聛恚劣谄渌募娂姅_擾,且等日后再去思量計較。
可這般糟心之事,又哪里值得大肆宣揚,哪里值得向外人道來。
成了親以后,家中竟無一人前來探望她。她覺得自己仿佛成了那被無情潑出的水,自此再也無人疼愛。但她又轉(zhuǎn)念一想,媆媆猝然離世,阿母阿父定然沉浸在極度的悲傷之中,無暇顧及到她。這般自我開解一番,心里倒是舒暢了不少。
從柳府離開后,云商剛一抬眸,便瞧見有人在不遠(yuǎn)處靜靜守候,如同等待獵物一般。
洛云商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目光直直地定在他身上,腦海中瞬間充斥著那天他所說的話語:
“跟我走……”
他一步一步緩緩走來,每一步都仿佛帶著無形的壓力,周遭的氣氛壓抑詭異到了極點。
洛云商生怕有什么不該被旁人聽去的話語泄露,連忙支開兩個丫鬟,屏氣凝神等著這位韓將軍發(fā)話。
“怎么,沒什么要跟我說的?”韓休璟微微挑眉,話語中帶著幾分質(zhì)問的意味。
“你是說那日我離開的事情?”
洛云商低垂著腦袋,秀眉緊蹙,陷入沉思片刻,而后又抬起頭,說道:“那日我本來是在客棧等你的,是因為實在餓得前胸貼后背,才托那個人去買些吃食,也只是想離開客棧出去透透氣、走走,沒曾想竟迷失了方向,忘記了回去的路,正巧又碰上了聶公子……”
他淡然淺笑,那笑容疏離而又客套,繼續(xù)問道:“我的人親眼看見你從聶府出來,我昨日來尋過你,你不會毫無察覺吧?”
“昨日我不在聶公子府上!我……我剛好有事情出去了。”洛云商的聲音微微顫抖,眼神飄忽不定,雙手不自覺地絞著衣角,神色間滿是心虛。
“無妨。你現(xiàn)在跟我走。”韓休璟不由分說地拽著她的胳膊,就要往他住的地方帶去。
“等……等一下,若你還這般拉著我走,我便要大聲呼喊了!韓將軍如今尚未婚配,又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想必不會喜歡有人傳出些流言蜚語吧,比如說,韓將軍光天化日之下強(qiáng)搶民女!”
韓休璟仿若未聞,依舊緊緊拉著她繼續(xù)前行,走著走著,見到路邊有一家售賣釵子的鋪子,這才停下了腳步。
如今她的身份,哪里還能夠如此招搖地引人駐足圍觀。韓休璟深知她不能,也絕不敢真的大聲叫嚷出來。
“韓休璟……你放開我吧,我不想跟你回去,我不去都城,你若執(zhí)意要帶我回你的將軍府去,不如殺了我得了。”
洛云商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卻只見韓休璟仔細(xì)打量了眼前的鋪子一番,在眾多釵子中精心挑選了一只,輕柔地別到云商的發(fā)髻上,而后爽快地遞給老板銀子。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端詳了好一會兒,這根銀簪將她的膚色襯得愈發(fā)嬌嫩白皙,這才心滿意足地看向她那皺成一團(tuán)的秀眉。
韓休璟語重心長地提醒道:“沈跡達(dá)死前的最后一句話,是讓我照顧你。否則,你以為我為何要三番兩次地帶你走?沈跡達(dá)好歹也是六皇子,他的話,我不敢違逆。若是此刻放你走,我此生都無法兌現(xiàn)承諾。而且,我向你保證,有我在,你擔(dān)憂的事情不會發(fā)生。”
說罷,他便目光灼灼地靜靜凝視著她的反應(yīng),似乎想要從她的臉上窺探出些什么,是對沈跡達(dá)離去的悲戚哀傷,還是……
云商的心上不可否認(rèn)地狠狠顫了顫,她萬萬沒想到沈跡達(d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中還念著她。
只不過,如此一來,反倒變相地又將她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