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的庭院并未如云商所預想的那般宏大，甚至比洛家還要略小一些。不過，將軍府中倒是分布著好幾個規模頗大的練武場，此外，還有一個專屬的馬球場。

坐在馬車上的洛云儂再次掏出了那面小巧的銅鏡，開始悉心整理自己的儀容儀表。她那纖細的手指輕輕擺弄著華麗的珠釵，珠釵在發髻間挪動來挪動去，可她總是皺著眉頭覺著不滿意。躊躇了好一陣子之后，終于又拿出些別的物件來折騰。譬如那盒色澤熏紅的胭脂，她打開胭脂盒，用指尖輕輕蘸取一點，仔細地涂抹在臉頰上，神情專注而又帶著幾分挑剔。

云商覺得干坐著實在有些無趣，便伸手撩開了側窗的簾子，微微抬起頭朝外望去。她瞧見高遠的天空中，有一群鴻雁正整齊劃一地振翅飛翔。它們那有力的翅膀劃過蒼穹，仿佛為這略顯空虛的時光增添了幾分樂趣。

云商情不自禁地陷入懷想之中，想象著它們會飛到都城以外的遠方，想著那都城以外究竟是怎樣一番景象。或許它們會飛到有風的地方，那里有著廣袤無垠的大草原，還有郁郁蒼蒼的大森林。

她又不禁想到，若是自己能幻化成一只強健有力的雄鷹，向著遠方自由翱翔那該有多好。可忽地，一個輕柔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現實。

“媆媆，把簾子放下來吧，這日光著實有些刺眼。”云宮輕聲提醒道。

云商悄然放下簾子，輕輕應了句：“好。”

“唉，簾子拉上去多好，我看的能更清楚些，胭脂也能畫的更精美些。”云儂一邊擺弄著手中的絹帕，一邊嬌嗔地說道。

“那……兩位阿姊，這簾子到底是拉上去還是……放下來？”云商滿臉困惑，眉頭微皺，遲疑地問道。

“拉上去！”

“放下來！”

兩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得了得了，拉上去吧。想來也快到了。”云宮微微挑眉，輕嘆了口氣道。

云商趕忙又將簾子用力掀起來，仔細折了上去。

站在將軍府門口的韓霜見洛家的馬車緩緩而來，眼中瞬間有了光彩，她興奮地張著嘴大聲叫喊：“云商妹妹——等著你好久了！”

聽見韓霜那充滿熱情的聲音，云商頓時滿心歡喜，迫不及待地下了馬車，腳步匆匆。一旁的一苯急得滿臉通紅，一邊緊緊跟隨，一邊高聲喊著：“姑娘！慢些！”

“云商妹妹，我跟你說，今日這馬球賽可有的看了！”韓霜似是懷揣著一肚子的趣事，緊緊拉著她的手，腳下生風般往里面走。

云宮緩緩下了馬車，瞧見韓家姑娘如此親熱地拉著云商往里面走，對其他人卻是不聞不問，當即羞惱得紅了臉，不由輕聲嘟囔：“果然是武將家出來的，竟這般毫無禮數，將我們這些客人就這么晾在一旁。”

云儂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自己的裙子，連裙擺處的細微褶皺都不放過，反復確認完美無缺以后，高仰著頭，嬌蠻地對云宮說道：“這有什么好氣的，咱又不是為她來的。”說罷，便撲棱著手中那繡著精美花紋的扇子，儀態萬千地跟著將軍府的管家往里面去了。

原是洛云儂害怕走路出汗弄花了妝，便一刻不停地將扇子舞動著，好讓微風給自己帶來些許涼意。

韓霜帶著她步履匆匆，很快便到了看臺上。兩人先是恭恭敬敬地前去拜會過圣上與皇后，緊接著才小心翼翼地入了座。

“誒，你猜為什么我說今天的馬球會熱鬧了？”韓霜全然沒有大家閨秀的端莊儀態，只見她隨意地將兩條腿盤起來，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神情，似乎滿腦子都想著今天即將上演的精彩樂子。

可云商倒是覺得，這樣率真活潑的韓霜格外有趣。

“為什么？”云商順從著她的心意問道。

只見她先是情不自禁地“哈——哈——哈——”大笑出聲，隨后又似猛然驚覺，唯恐驚擾到其他賓客，忙伸手捂住嘴巴。她胸口劇烈起伏著，平復了好一陣兒，又憋著笑，悄悄湊近云商，壓著聲音說：“云商妹妹我跟你講，今日來的有一個隊伍里面有柳徑庭！你猜怎么著，剛好他那個隊伍對上的是沈跡達那個潑皮的隊伍！”

提到“潑皮”這兩個字時，云商不禁抿著嘴，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日初綻的花朵，透著幾分嬌俏。

如今圣上與皇后就在不遠處，倘若韓霜的聲音再大上幾分，恐怕就要傳到他們的耳朵里去了。

“柳徑庭是何人？”云商眨著清澈的雙眸問道。

韓霜瞬間露出一副極度驚訝的模樣，用力拍了拍桌子，說道：“云商妹妹，這！你都不知道？柳徑庭呀，那個如同神一般存在的馬球賽擂主！我跟你講，凡是他所在的隊伍，就從來沒有輸過！今日與他對陣的是由那些皇子組成的隊伍，這潑皮遇上他啊，非得輸得慘不忍睹！我呀，就盼著能看到那個潑皮垂頭喪氣不得理的狼狽模樣！”

韓霜興奮地站起身來，腳步匆匆地從那邊端來了好些果子、糕點之類的，一股腦兒地放置到兩人共有的桌子上。她一邊擺放著，一邊眉飛色舞地說著：“云商妹妹，咱們今日就穩穩當當地坐著，慢慢欣賞這沈跡達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慘狀！喏，吃的都在這里了！”

望著韓霜這般模樣，云商一時間也不知究竟是該笑，還是該感到幸運。至少她心里覺得，韓霜是為了她，因為知曉媆媆不喜歡六殿下，所以才故意拉著她來看六殿下的窘迫之態。

“阿姊之前可曾見過這個柳徑庭？”云商歪著頭，滿臉好奇地問道。

“沒，只是聽說過！再說了，這馬球賽年年都在皇宮里舉辦，以前父親不在，根本沒人搭理我的，哪有機會看的了啊！這回父親回來了，一個兩個便巴巴湊上來了。”韓霜撇了撇嘴，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抱怨著。

遠方，五皇子與六皇子，還有好些個陌生的面孔，皆系上了同樣的青色袖帶，而另外一方則清一色系上了紅色袖帶。那袖帶在陽光下隨風飄動，像是戰場上升起的旗幟。

六皇子在人群中急切地往看臺上尋覓，眼神專注而熾熱，直到望見云商的身影，才如釋重負般安心下來，興奮地揮舞著手中的球桿，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著什么豪言壯語，不過距離太遠，只聞見場中的喧囂，根本聽不清他在講些什么。

不過，即便如此，這樣充滿活力又面容俊俏的六皇子，依舊能得到看臺上許多女子的青睞。不少女子交頭接耳，雙頰緋紅，開始打聽起那個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郎君是哪家的公子。

見沈跡達在那兒耀武揚威，韓霜氣得柳眉倒豎，“呸”地狠狠吐了一口瓜子殼，憤憤說道：“得意吧你，看你怎么輸得一敗涂地。”

云商望著韓霜氣鼓鼓的模樣，不禁又被她那可愛又率真的反應逗笑了，嘴角的弧度彎成了一彎月牙。

六皇子在臺子底下扯著嗓子喊著云商的名字，聲音都有些沙啞了。只聽得五皇子在一旁焦急地催促他過去準備：“六弟，走了，你在這里說話那邊聽不清的。”

兩方對峙，本應是肅靜緊張的場面，看臺上卻始終安靜不下來。觀眾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仿佛煮沸的開水一般。

鉑然郡主無意中看見了曾經在一個私塾里讀過書的洛家姊妹，心中一陣歡喜，便想著過去打個招呼，卻被與她同行的另一個郡主伸手攔住了，那郡主眉頭微皺，滿臉嫌棄地說道：“鉑然，幾日不見，你當真與這些平民混在了一起，竟還要過去與他們坐在一起么？”

韓霜一心撲在馬球上，眼睛緊盯著賽場，壓根沒有在意一旁的話語。可云商卻將這一切聽得真真切切，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漣漪。

洛云宮是個看重面子的，想要通過郡主與她交好的表現來充一下洛家的面子，便在這個節骨眼上急切地說道：“郡主殿下，來我近旁坐吧，恰好能看見他！”

鉑然當然知道她在說誰，便不管不顧地坐在了她近旁，眼睛在場地上來回搜索，尋找韓休璟那矯健的身影。

“額誒誒！進球了！紅色又勝一籌！”韓霜激動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高興地大聲呼喊。

韓霜揮舞著手中的絲帕，大聲叫喊道：“云商妹妹，你瞧沈跡達那樣子！剛才搶過來的球那么快就被截胡了！”

隨著比賽愈發激烈，女眷們的目光齊齊在一小會兒便拿了五籌的柳徑庭身上聚焦。那眼神中，有欽佩，有羨慕，有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