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

《譯林》序

林紓

今欲與人斗游，將馴習水性而后試之耶？抑攝衣入水，謂波浪之險，可以不學而狎試之，冀有萬一之勝耶？不善彈而求鴟靈，不設機而思熊白，其愚與此埒耳。亞之不足抗歐，正以歐人日勵于學，亞則昏昏沉沉，轉以歐之所學為淫奇而不之許，又漫與之角，自以為可勝。此所謂不習水而斗游者爾。吾謂欲開民智，必立學堂；學堂功緩，不如立會演說；演說又不易舉，終之唯有譯書。顧譯書之難，余知之最深。昔巴黎有汪勒諦者，在天主教洶涌之日，立說辟之，其書凡數十卷，多以小說啟發民智。至今巴黎言正學者，宗汪勒諦也，而卷帙繁富，萬不能譯。光緒戊戌，余友鄭叔恭，就巴黎代購得《拿破侖第一全傳》二冊，又法人所譯《俾斯麥全傳》一冊。《拿破侖傳》有圖數帙，中繪萬騎屏息陣前，怒馬飛立，朱披帶劍，神采雄毅者，拿破侖第一誓師圖也。吾想其圖如此，其文字必英雋魁杰，當不后于馬遷之紀項羽。而問之余友魏君、高君、王君，均謝非史才，不敢任譯書，最后詢之法人邁達君，亦遜讓未遑。余究其難譯之故，則云：外國史錄，多引用古籍，又必兼綜各國語言文字而后得之。余乃請魏君、王君，撮二傳之大略，編為大事記二冊，存其軼事，以新吾亞之耳目。時余方客杭州，與二君別，此議遂輟。其經余渲染成書者，只《茶花女遺事》二卷而已。烏乎！今日神京不守，二圣西行，此吾曹銜羞蒙恥，呼天搶地之日，即盡譯西人之書，豈足為補？雖然，大澗垂枯，而泉眼未涸，吾不敢不導之；燎原垂滅，而星火猶爝，吾不能不然之。近者，及門林生長民，盛稱其友褚君，及林、徐、陳、金數君，咸有志于此，廣譯東西之書，以餉士林。余老矣，不圖十余年莫竟之志，今竟得之于此。數君者，慷俠俊爽，均后來之秀。譯著果成，余將掬壑雷亭下一溜清溪，洗我老眼，盡晝夜讀之為快耳。光緒庚子冬至節，六橋補柳翁林紓琴南甫序于湖上望瀛樓。

《譯林》第一期（19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