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球結構下中國刑法體系的構造
- 童德華
- 1977字
- 2023-04-20 16:36:04
二、對傳統犯罪論體系的反對
從20世紀90年代末期開始至今,隨著社會主義法治目標的確立,刑事法治化受到了重視,一些重要刑法原則和刑法價值在理論界、在立法界和司法界中都得到了確定,同時,刑法學術國際交流和合作的增多也積極地推動了刑法學研究。可以說,我國刑法理論進入了繁榮發展的時期。
在這個時期,重構犯罪構成理論的論著非常之多,但從這些著作中可以看出,重構理論觀點內部的分歧也很大。例如,2001年,陳興良教授編寫的《本體刑法學》一書,提出“罪體—罪責”的犯罪構成體系。之后他在2003年和2013年版的《本體刑法學》中對犯罪構成設想加以進一步完善,主張構建“罪體—罪責—罪量”犯罪構成體系。2005年,張文、劉艷紅、甘怡群編寫的《人格刑法導論》出版,創造性地提出了二元定罪機制。2007年,周光權教授在《刑法總論》教科書中提出,犯罪成立要件分為“犯罪客觀要件—犯罪主觀要件—犯罪阻卻事由”三個階層。2009年,曲新久教授在《刑法學》中采納了“客觀罪行—主觀罪責—正當化事由”的雙層次二元結構。2011年,張明楷教授在第四版《刑法學》教材中主張違法和有責的兩階層犯罪構成體系。2012年,黎宏教授在《刑法學》教材中主張對我國傳統犯罪構成進行所謂的改良,重構一種兩層次遞進式的犯罪構成體系。這種觀點的基本架構為林亞剛教授所認同,后者在2014年出版的《刑法學教義》中將形式犯罪構成分解為主觀要素和客觀要素,將實質影響犯罪構成以及責任判斷的要素分解為違法性阻卻、責任阻卻和減輕事由。[7]
這一時期的重構犯罪構成理論論文更是不計其數,這是對犯罪構成論體系研究具有標志意義的事情。2009年發生的“司考門事件”值得一提。當年,司法部考試中心組織編寫的司法考試指導用書中一改傳統的犯罪構成體系,采用了遞進式犯罪論體系。客觀上講,這種做法雖然用心良苦,但是它忽視了一個如后講述的、在英美法系理論部分被反復重點強調的因素,即歷史在理論建構中具有理性所無法替代的作用。結果不言自明,這種做法顯然操之過急了,不僅時機選擇不可取,所依賴的途徑也太過敏感。它不僅導致備考當年司法考試的眾多考生無所適從,還招致刑法學界諸多學者的聲討。事后,高銘暄教授撰寫了《關于中國刑法學犯罪構成理論的思考》、《對主張以三階層犯罪成立體系取代我國通行犯罪構成理論者的回應》和《論耦合式犯罪構成理論的合理性暨對中國刑法學體系的堅持》等系列文章,或者力挺耦合式犯罪論體系,或者批判遞進式犯罪論體系。當然,黎宏教授的《我國犯罪構成體系不必重構》、周光權教授的《犯罪構成理論關系混淆及其克服》、李潔教授的《中國通論犯罪構成理論體系評判》等文章和專著的出版,也產生了很大影響。這些成果雖然立場不同,但合力改寫了犯罪構成研究的基本進程和方向。可以說,“司考門事件”的真正意義在于打開了犯罪構成理論研究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新局面,進一步活躍了犯罪構成理論研究的學術氛圍。歷史表明,犯罪論體系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建立,它還需要根據社會文明指引的方向而發展。我國傳統的犯罪論體系凝聚了兩代甚至三代學者的心血,經歷了數十載的實踐檢驗,其現實合理性、有效性也是顯而易見的,如果不經慎重論證就加以廢除,顯然不妥。但是“司考門事件”對于犯罪論體系研究而言是具有極大推動作用的:第一,它反映了晚近以來所謂“四要件說”和“三要件說”之間的爭議已經從理論層面上升到操作層面,從而提醒我們,在學術上應該采取更為認真、嚴肅的態度對待和開展犯罪構成理論體系的基礎研究;第二,它表明我國刑法理論研究中長期以來沒有認真對待犯罪構成研究的新成果,刑法學的傳統結構多年來始終保持著高高在上的態勢,對三要件的犯罪構造理論訴求采取消極態度,既不積極反對也不積極回應,這也是迫使主張“三要件說”的學者為試圖取代主流理論而采取非常規手段的一個原因;第三,它表明我國犯罪構成理論研究中對話不夠,批判不充分,自說自話的情況較為嚴重,即便是“三要件說”的主張者,對傳統理論也缺乏應有的耐心和學術交流的誠意。
在晚近十年,雖然我們已經看到了一些積極的信號,但是從整體上看,犯罪論體系研究的沉悶局面依然沒有得到有效改善,而且相關研究明顯缺乏與整個爭議問題相匹配的手段。很明顯,“三要件說”和“四要件說”之間的爭論,是兩種不同法律方法的較量。這在理論上勢必經由比較的方法展開研討。在比較研究的過程中,我們應注意避免一些習慣性做法,否則,結果將是永遠不能達成共識。現代社會是一個多元結構的社會,多元化要求在刑法研究中應當支持不同刑法制度、刑法理論和刑法方法的共生共容、協同發展。刻意追求一種方法、一個理論和一個制度的做派,違背了現代社會的發展潮流。所以,我們要有求同存異的基本情懷。我國當前的犯罪論體系研究更多是采取尋求不同理論模式差異的做法,較少研究它們的相同點,基本不探討彼此可以相互融通的地方,這是刑法現代化要極力避免的一個“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