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凝視著這把刀,若非和步灼華的關系,他現在只需要抽刀直接刺出去,沒有任何人敢來和他要面前這人的命。
但他還是沒有這么做,冷冷地問道:“我是你家四當家的朋友,為何到此竟是這般待遇?”
里面的人聽到這句話,低聲道:“山海關城萬里長,千山谷秀遠天鄉。”
白玉京愣了愣,沒有說話,皺著眉站在門外,搞不清楚里面的人在說什么。
半晌后,里面的人道:“你不是我家四當家的朋友。”
白玉京似乎已明白了這是他們的某種暗號,于是道:“我不想壞了和氣,若是不信的話,還請你家四當家的出來見我。”
里面的人道:“現在四當家的就在里面,還請閣下說說為何而來?”
白玉京思索片刻才開口道,“和你家四當家的說,余杭縣城,水道之上,小佛釀,大佛香。”
話音剛落,門便開了。
步灼華氣喘吁吁面紅耳赤從里面跑了出來,一把拉住了白玉京的手臂,拽了進來,連聲道歉,“大人,還請原諒,我等在此之事,從未告訴過旁人,我方才喝酒時忘了告訴過您……我……我也沒想到……哎!”
他嘆息一口氣,連忙跪倒在地。
此時白玉京在看到,他身后站著二十多人,均是便衣,見自己頭兒如此,立刻跪倒在地,齊聲壓著嗓子道:“請大人恕罪。”
白玉京擺了擺手,“無妨無妨。”
接著就去攙扶步灼華,“你這是做什么?哪兒有跪朋友的道理?”
步灼華聽到此話,胸腔一股熱氣,更是十分殷勤,引白玉京入上座,欠身拜禮,剛要開口,白玉京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和我坐一起,我們是朋友,別給我整這些官場禮儀,私下里,你我可是好兄弟。”
這一刻,步灼華心中更是敬仰萬分,他想要聯系一個繡衣使都難如登天,現如今赤衣使白玉京竟然如此待他,立刻有了為其上刀山下火海的心情,坐在一旁悵然道:“能有白大人這樣的朋友,步某死也甘愿了。”
白玉京臉上笑了笑,心里卻仍然對這種懂不懂就死的說法嗤之以鼻,心道:“這些江湖人也不知是否真的說得出做得到,不過光是聽起來還是蠻舒服的。”
他掃了一圈兒屋內,問道:“秦姑娘不在?”
步灼華低聲道:“大人,不瞞您說,前幾日我等做了一筆大事,我生怕連累于她,便將她暗藏了起來,等風頭過了再說。”
白玉京連忙橫手,“我可沒什么好奇心,不該聽的可千萬別和我說。”
步灼華松了口氣,立刻道:“是,大人。”
白玉京道:“我找你是想要問你一件事。”
步灼華道:“您說。”
白玉京道:“你可知道有一個做航運生意的,前幾日從富陽帶了一批貨物來臨安,結果因為販賣私鹽被抓了?”
步灼華此刻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聲道:“大人!我所說之事……正是此事啊!”
白玉京道:“哦?這件事和你有什么關系?”
步灼華道:“大人,這件事情……”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屏退左右,這才繼續道:“我也不和您遮掩了,這件事情是賈府的官家親自來找得我,目的就是要將馮員外郎鏟除,正巧這航運的柳掌柜和我們有些過節,我就將他順帶著拉下水了。大人,難不成此事也和你有關?”
白玉京道:“馮員外郎?賈府?”
步灼華道:“賈府里住的,便是當今宰輔,賈似城。”
白玉京笑道:“你有這么大的能量?”
步灼華嘆息道:“白大人你可有所不知,賈府可并非是我等的朋友,更不是水龍寨的朋友,但是水龍寨想活想死,都是這賈府一句話的事兒,他們交給我們去辦的,也大都是殺頭的罪過,我們去有可能活下來,但不去,就一定是死。”
他搖了搖頭,“出了事兒,都是我們的當家拿命去填。我們若是有什么事兒,賈府是不會出手幫忙的,他們會把干系撇得一干二凈。”
原來如此。
白玉京心中譏諷,看來在江南水道上如日中天的水龍寨,在宰輔眼中也不過就是個玩具罷了。
而這個玩具,卻又能輕易將別人的性命毀于一旦。
白玉京問道:“那馮員外郎?”
步灼華把聲音壓到了最低,“您可還記得余杭縣縣令,馮開元?”
白玉京道:“當然。”
步灼華道:“這馮員外郎,就是馮縣令的弟弟,也是他家里現存唯一的官員,就因為這事兒,現在馮縣令和馮員外郎的家人,全部都進了大牢之中。”
白玉京心里打了一個激靈。
這就是那些官員的手段么?要讓這些人徹底閉嘴的最好方式,就是殺人滅口,以絕后患。
他們做事的謹慎,完全超乎了白玉京的想象。
這樣一來,可就不是一句話就能辦得了的了,想要把這個柳掌柜從里面抽出來,恐怕還需要別的說辭。
步灼華道:“大人,您是為了柳掌柜而來?”
白玉京笑了笑,“我并非為了誰而來,只是聽聞有這么一件案子,明日就要問斬,又聽說與你們有關,我擔心這斬得太快,若是上面問下來,恐怕對你不利,你我是朋友,自然要來問問。”
步灼華心中熱血翻騰,當即都要跪下來大喊父兄了,借著酒意,熱淚盈眶道:“白大人,您有此意,我步灼華也不說其他廢話,以后若是您有什么事,我和我水龍寨的兄弟們,聽您差遣。”
白玉京聽到這個水龍寨的時候,心中忽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笑道:“你我是朋友,何必說這樣的話,難不成我沒事兒還不能找你喝喝酒,聽聽曲兒了?”
步灼華道:“大人,您能帶我,是我的榮幸之至!”
白玉京又道:“哎?這一次只有你來了?水龍寨其他的三個當家沒有來?”
步灼華低下了頭,“不瞞大人所說,現如今父親已經卸任,回到了郴州老家,這大當家的位置至今空缺,我和兩位兄長……都對此位置虎視眈眈。現在都在各自忙活。我和您說過,水龍寨在臨安有兩個宅院,他們就在那里。”
白玉京哦了一聲,會意了然,輕輕點頭,“哎,步兄啊,你知不知道,你被人下了套了。”
步灼華滿臉震驚,凝視著白玉京道:“大人,此話……從何說起啊?”
白玉京道:“我問你,你可見過案件主犯、從犯,甚至朝廷七品的員外郎,匆匆十日斬首這么一說?”
步灼華立刻警惕道:“少之又少。”
白玉京道:“這件事恐怕沒有表面這么簡單,臨安府現在可是太主公主擔任臨安府尹,下面的判官是誰的人,咱們自然不言而喻,朝堂之上權勢紛爭不斷,賈宰輔更是人中龍鳳,精明至極,你說……他們怎么會出這么大的亂子呢?若是讓官家知道,一個七品員外郎,十日匆匆斬首……”
步灼華道:“您的意思……明日行刑會有事情?”
白玉京道:“明日行刑如何我不知道,但是這件事情恐怕會將你牽扯出來,步兄可能要跟著陪葬了。”
步灼華滿臉恐懼,“白……白大人!白大人此言……可……可……”
他竟已說不出話來。
白玉京笑道:“能夠除去靈音寺禍端的尾巴,將馮家鏟除,接著再將水龍寨的當家選出為己所用,順勢再將這員外郎的案件往一個人的身上歸功……嘶,一石三鳥之計,果然厲害啊。”
步灼華站起身,“大人!救命!”
白玉京擺手道:“你是我的朋友,我自然會幫你,可是這件事……想要盤活局勢非常困難。”
步灼華道:“大人,我……我什么都可以給您,求求您救下我這條賤命,小的……小的愿為大人馬首是瞻,在所不惜。”
白玉京道:“這件事秦雯知道么?”
步灼華眼睛亮了起來,立刻道:“即刻便可讓她知道。”
說著,轉身一路竟是直接跑了出去。
他要親自去叫。
白玉京泰然自若地坐在了椅子上,翹著腿,笑嘻嘻地喝起了茶。
水龍寨的財富固然巨大,但他要那么多的銀子有何用?只需要柳掌柜的銀子便已足夠。
而水龍寨不僅可以當一個長期飯票,還可以當做自己收納信息、構架權力的后援,豈不是好上加好?
方才不過是他的一個猜測罷了,為的就是讓步灼華變成熱鍋上的螞蟻,再把那個聰明至極的秦雯控制住,這樣一來,主導權就不在任何人手上,只在他的手中。
他想要什么,不都是唾手可得?
人啊,還是要對自己好一些,沒有利益的事情,他才懶得去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