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林逍
- 絕代佳佞
- 含光
- 3499字
- 2008-09-09 10:12:35
楚歌所乘坐的航船,一路向北,至江州轉而朝西,沿長江直奔江夏而去。然而船行不到鄂州,楚歌便帶了鄭石與另一名黑狼衛秘密轉了小船,連夜疾行,先行在鄂州江夏縣一個小小村落處靠了岸。
這里就是她打探出來的武青的落腳地。
她隨著孫公公一起來傳圣旨,然而武青卻以病人需要休息為由,將接圣旨的儀式安排在了江夏縣城的驛館;這樣的神秘,越發讓楚歌對武青的“家人”身份好奇起來,故此連夜前來,要殺個措手不及,一探究竟。
其實武青對他的那位“家人”,早有解釋,據這幾日武青部下透漏,此人乃是他的義父,姓林名逍,家住江夏古陽村,是個癱瘓的老頭,聽說當初武青幼年時乞討,就是為了照顧這個老頭;后來武青入了行伍,也是一直把餉銀省下托人給老頭轉過去,就是他自己,也曾多次前往江夏探望林逍。
楚歌聽著這個簡單的故事,只是笑了笑,不信如果只是這樣明擺著的事情,血衣衛會始終探聽不出來。
他們是在近午的時分到達這個村落的,憑借對幾個武青親衛描述的綜合,很容易找到了“林家”的所在。
這是坐落在村子邊上的一個很寒酸很小的宅院,荒荒涼涼的,連古舊的柴門都只剩下半截,被人用木板新釘住了,卻還是蒼涼落魄的樣子,看著很讓人心酸。
楚歌過來的時候,站在門口,院子里的情形,便已經一目了然:一口水缸、一條土狗、新近拔了草的荒地、兩間土坯草屋,還有一個人。
那個人不知道是不是來訪的鄰居,卻坐在院子里,懶洋洋地在曬太陽。楚歌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門,看著他問:“請問,這里是林家嗎?”
那人回過頭來,瞄了楚歌一眼,依舊懶洋洋地,“是來找武青的吧?他出去了?!?
“我們是來探望林家伯父的,不知道是否方便,讓我們進去說話呢?”原來沒有找錯,武青出去了倒是正好。
“自己撥一下門閂吧。”那人反倒仰頭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狀似很舒適地瞇起了眼睛。
楚歌無奈嘆口氣,想了想,還是伸手進去,從門里頭撥開了門閂,帶著兩個黑狼衛走了進去。
那人還是沒動,更加把眼睛閉了起來,完全沒有和楚歌等人說話的yu望。
楚歌只有在茅屋外頭又問了問林伯父在家與否,卻沒有人回答。她只得和兩個黑狼衛將馬和帶來的禮物帶進來,然后站立在院中等待。
院子里只有一把椅子,那個人靠在上頭,仿佛睡著了。
楚歌借這個機會,仔細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人……接著便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這人大概才剛四十出頭的年紀,一身葛麻長袍,身形頎長,蜂腰猿背,劍眉修鼻,倒是好一個人物……不過重點不在這里,重點在,楚歌此時的感覺是:這個人好熟悉!
和初見武青時的感覺不同,那時候明明白白知道她是認得武青的,曾經認識,現在卻不記得;可現在這個人,卻是一個記憶中不存在的角色,無論是小侯爺的記憶,還是……她自己的。
即使她不確定有沒有自己的記憶,她也知道,她的確是從沒有見過這個人。
但是,這個人好熟悉!
那張臉,那份氣質,熟悉得仿佛可以溶到血脈里,親切得仿佛……曾經日日相伴。
似乎感受到楚歌失神的注視,那個人慢慢又睜開了眼睛。然后,楚歌在他的目光中,分明也看到了一抹訝色!
不過,那抹訝色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鷹隼般明亮,如同能穿透人心的目光。這樣的目光和他那懶散的做派,竟然也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魅力。
這樣的情形,讓楚歌想起了一句話:男人,是要沉淀過后,才更有味道的。其實和他相比,無論瀟灑如辛鋒寒、神勇如武青、深沉如端木興、絕色如謝聆春……都顯得太年輕了。
“你們既然是來探望我的,索性幫我個忙,把我抬回到屋子里去吧?!蹦莻€人笑著說,“剛才一時氣血不足,慢待了貴客,是我失禮了?!?
楚歌足足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個人,就是她自己口中的“伯父”,武青的義父!而方才他不去開門,沒有多話,不是傲慢,不是冷漠;而是,沒有能力去開門,沒有精神多說話!
她心中不知道是種什么滋味,仿佛,有些愧疚,還有些……心疼……趕著過去,和那兩個黑狼衛一起,將林逍連人帶椅子一起抬到了屋子里,又把他扶到了床上去。期間,她也發現,林逍,果然是下肢殘疾……那雙腿,竟是在膝蓋處齊齊斷去,仿佛刀砍斧削去的一般!
而林逍的“生命垂?!?,應該也非妄語,看他短短幾步路上幾次垂下眼眸的樣子,就知道他的氣力已至極限,甚至剛才那段閉目養神,現在想來,可能,也是已經暈了過去……
楚歌忽然有點生氣,武青到底去了哪里呢?他不顧隆興被赤腳軍反撲的可能,飛騎前來此地,不就是為了守在他的義父身邊,盡一盡最后的孝道嗎?怎么現在人病得如此厲害,武青卻不見了蹤影?
桌案上的大木碗倒還干凈,楚歌舀了一碗水,送到了林逍的唇邊,看著他一點一點喝下去,力氣仿佛恢復了一些,心里這才略略松了口氣。
“林……伯父,還有什么要的么?”
林逍搖搖頭。
“我帶來了上好的人參,叫他們給你熬點湯去?”
林逍又搖搖頭,“沒有用了,油盡燈枯的時候,這些東西都是浪費?!?
楚歌卻仍舊回頭示意了一下,鄭石看看她,猶豫片刻,還是拉著另外一名黑狼衛去熬參湯。
“林伯父,聽說武將軍經常會托人捎銀子回來,怎么您這里還是這么冷清清的?”
“你是要說我這里破爛吧?”林逍笑著,“我人老了,給我什么也都用不上,有點吃的喝的,茍延殘喘也就罷了,那些身外物,能有什么用?”
他話雖說得頹廢,但整個人朗朗生氣,哪里有將死之人的樣子?看得出來,他是那種只要有一分氣力就會表現出十二分的樂觀和勇氣的人,但這樣的表現,卻莫名讓楚歌覺得酸楚。
“孩子,你能來這里找武青,想必是和他關系比較近的了?”
楚歌點點頭,“我是武將軍下屬,這段時間一直和他在一起?!?
林逍微笑著,又歇了歇氣息,才帶些欣慰地看著她說:“長天對于我的事,向來瞞的比較緊,能讓你到這里來,那一定是當自己人看待了,這點我還是清楚的。”
“自己人”?楚歌有些汗顏,她是瞞著武青悄悄來到古陽村的,實在當不起這個稱呼。
“長天是一個很優秀的孩子?!绷皱械男θ菰桨l明朗起來,“只是過于執著了。放在心上的東西太多,偏偏少了自己——若有女孩子喜歡上他,倒是免不了受些苦楚?!?
他又停頓下來,合上雙目休息了一會兒,“這孩子固執,怕我擔心,自己身邊的事情也少和我說;其實他哪里知道,越是不說,老人家便越是擔心……不過看到你,知道他平日里身邊有你這樣的人陪伴,倒是放心許多?!?
武青字長天,林逍是在談論他的義子,可楚歌聽他說著,不知怎么,卻生出幾分他是在交代后事的錯覺來,其實明明面前的人半個時辰之前還是素不相識,又只是同僚的義父而已,就算交代后事,又怎么輪到和她說?
而那喜歡武青的女孩子一說,更是不知道從何談起。
“我是說真的呢,”林逍瞧著她的眼眸里分明含著欣賞的笑意,“不過長天的性子,也該有個女孩子在他身邊,提點著些,不然……很容易被人算計了去。”
武青容易被人算計么?若是在績溪驛的時候,她或許會贊同這個說法,可是在隆興府一戰之后,她對武青的印象已經完全改觀:這個人,該出手的時候并不手軟,絕不是個迂腐拘泥的,加上一身無人堪敵的武藝,有誰會算計了他去呢?
不過,此時楚歌的注意力卻不在這個上頭,林逍的話里,分明透著些曖mei,那感覺,仿佛……那話中的“女孩子”,是她一般。
“孩子,還沒問問你的名姓呢?多大了?家中還有什么人啊?”
越發像是長輩在探問未來兒媳的身世了,楚歌的臉不由紅了紅,猶豫了下,笑著道:“林伯父怕是有些誤會了,在下是荊湖南路招討副使,名叫楚歌,這次聽說林伯父病重,故此特來探望?!?
她知道自己形貌女兒氣很重,所以對方很可能真的是誤會什么了,因此語氣著重在了“招討副使”幾個字上,意在說明自己身份。
她說罷看看林逍,對方卻是閉上了雙眸,半晌沒有說話。不過楚歌知道他氣血虛弱,說話一直是要說兩句歇一歇的,倒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也恰巧在這時候,外面那兩扇破敗不堪的院門忽然又吱吱嘎嘎響起,似乎還有人在那邊說話。楚歌知道是武青回來了,探頭瞧瞧后邊灶臺處忙得滿臉黑灰的鄭石兩人,再瞧瞧閉目養神的林逍,決定還是自己出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