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被識破真容,當下將臉上殘余的偽裝也撕了干凈,身上的厚重填充也棄去,頓時迅速消瘦,是個體形勻稱的清麗女子,只是眉目頗有冷然之色,不太容易親近。
“喲。”樓疏若好死不死地喲了一聲,本來滿場安靜,他這聲喲一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回頭去看他,杜青宣頓時黑了臉,別過頭去,滿身透露出“我不認識他”的氣息。
樓疏若見眾目睽睽都盯著自己,趕緊笑笑,道:“這位小姐……女俠,你的胭脂顏色太清淡,不適合你,不如什么時候來我店里逛逛吧,推薦你合適又好的。”
滿座之人除了一些老成持重的,一些江湖前輩,其他的都齊刷刷翻了個白眼,再也不想理會此人。
杜青宣見人都移開了目光,碰碰他,道:“你喲什么喲?”
“哎?”樓疏若好像剛剛反應過來,道,“我只是想感嘆一下原來是個美人……”
“……”杜青宣氣道,“不錯,是個美人,而且是個怨婦美人,遭人遺棄,不如你要了吧。”
“我不要。”樓疏若搖頭道,杜青宣想好歹這人總算有些良知,卻聽他道,“是這樣的,武林中的美人,看看臉就好了,當真娶回了家就受不了了,三天兩頭上房拆瓦什么的,相公我吃不消,而且吧,練武的美人,無論如何,身上都會有肌肉,硬邦邦,抱起來不舒服……”
他才說了一半,杜青宣已經轉過頭去,再也不想聽他說話了。
“這位女俠,既然露了真面目,不如就跟我說說清楚。”施小姐道,“瞧你長得也算頗有姿色,總不見得淪落到沒人肯要,上門來冤我家夫君了吧?”這施小姐伶牙俐齒,挖苦人實在有一手,下面就有人稀稀落落地發笑,那女子卻臉色不變,依舊冷冷地道:
“不及施小姐秀麗可愛。施小姐既美,家世又好,那更不會沒人要,又何必要占我夫君?”
她將施小姐挖苦的話原封打回,也是口齒厲害。兩個女子口頭上都是不饒人,來回幾句,施小姐怒道:“你說你是海英元配,倒是有何憑證?只怕你就算將你的名字報上來,海英也不見得聽說過吧?”
“我將我的名字報上,他不記得倒也是正常的。”那女子淡淡道,“很多人的記性都很差,尤其是某件已經過了十年的事,大多數人當然是不記得了。”
施小姐失笑,上下打量一下她,道:“我看你不過和我差不多歲數,最多不會超過二十歲,難道你十歲就嫁給了海英?當真可笑!連謊話都不會圓了!”
“沒錯,我就是八歲就嫁給了他。”那女子臉上還是冷淡,定定地看著施小姐,道,“施小姐見多識廣,難道沒有聽過指腹為婚?”
施小姐臉上變色,啞聲道:“你說什么?”
施老爺子也皺起眉頭,目光如電,更加仔細地打量起那女子來。
“我們正是指腹為婚,八歲時,趙家當家病重,所謂沖喜,才讓我和趙海英小小年紀成了婚。”那女子冷冷一笑,聲音卻有些凄苦了,“你倒是去問問趙海英,十年來,可曾記得昔年陳家幼女陳錚,錚錚作響的錚,可別記錯。”
“不可能!”施老爺子霍然道,“陳家……陳家不是……”
“不是被滅門了么?”陳錚替他說了下去,“我便是唯一幸存下的孤女,不可以嗎?”
“可是……”施老爺子喃喃道,“當日陳氏一家一夜滅門,尸首與房屋俱被燒毀,我等武林同道一起去安排后世,檢驗過尸骨,一家連同仆傭在內,三十二具尸首,確實是全死了……而且那小女孩的尸首,也的確在里面……”
十年之前,嶺南醫藥世家陳氏一夜滅門,至今懸而未破,算是武林中十年來最為轟動的無頭案子,只要在江湖打滾過一段日子的,都聽說過這件慘案。如今這女子口中說出自己便是陳氏唯一存下的遺孤陳錚,頓時眾人皆驚,忍不住交頭接耳,場面頓時熱鬧了起來。
“那個小女孩,是我阿姨家的孩子。”陳錚不慌不忙,“那日母親的二姐正好過來,阿姨嫁得不好,雖然也在嶺南,離我家不遠,但她夫家老人早逝,夫君常年臥病,那日阿姨只和與我同歲的妹妹一起過來玩玩,而……當天晚上,因為聽說姨夫病況有變,阿姨便來日趕回了。那夜,我一直養著的一只小白貓死了,生怕父母嘮叨,便自己出去,想找個地方將它安葬,倒也因此,逃過一劫。”
她說得倒是很順溜,也沒什么破綻,施老爺子猶疑道:“如今陳氏一門俱已不在,死無對證,又有誰能證明?你所說的阿姨,到底是真是假我等也無法證實,要我如何相信?”
“陳氏為醫藥世家,所有嫡系子孫均從小接觸藥草,熟悉藥性。”陳錚依舊冷淡,似乎永遠不會起什么起伏,“因為怕小孩子怠惰又理解力不夠,所以都是在小時就逼迫小孩子背誦醫書,長大之后再慢慢通悟,這是陳家獨有的教育方式,想必老人家聽說過。”
幾個上了年紀的人都點頭,施老爺子也頷首。
陳錚見他們都點了頭,便續道:“我當時只是八歲幼女,記了滿腦子醫書也不會用,只能日后領悟。而陳氏滅門時,所有醫書都已被燒毀,也就是說,只有陳氏遺孤,才有可能知道那些醫書中寫了什么。”
“如你所說,只有陳氏遺孤才知道,那你說出來,我們依舊難辯真假。”
“但是,陳氏當年的施針術中,有一樣名動江湖,就是……”陳錚緩緩道,“六針齊施。”
六針齊施乃是陳氏的看家本領,據說給人下針時,六根銀針能同時刺進穴位,且分毫不差,實為奇術,任誰也模仿不來。
陳錚朗聲道:“有誰來給我試施針?”
眾人嘩然,誰都不肯上前。睡知她是真是假,若是被幾針扎死了……
“……這個女人不會說真的吧?你看她會不會醫術?”杜青宣忍不住道。樓疏若玩弄著小煤的爪子,漫不經心道:“我怎么知道?”
“可是你不也玩銀針么?”
樓疏若奇怪地瞟他一眼,道:“我的銀針都是用來刺死人的,你要試嗎?”
杜青宣一個寒噤,道:“不用了謝謝……現在是她要找人施針,你你你你……”
“找人施針?”樓疏若頗有興趣地去看陳錚,“什么針?”小煤突然跳到他頭頂,他趕緊去抓它下來,手一伸——
“這位公子愿意么?”陳錚清冷的目光掃過來,“多謝你。”
“……”樓疏若愕然看著,半晌,定定地道,“可是我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