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嬰兒人面瘡化作一灘烏黑膿血，裹挾纏繞在王老爹周身的污濁邪氣揮發消散，渾身一震，頓時癱軟在地。

驅邪儀式結束，冬叔也緩慢停下舞蹈，轉身朝著那祭臺跪拜。

“弟子在此謝過，恭送諸位！——”

敲鑼打鼓聲一歇，祭臺香燭也恰好燃盡，遍布院內的霧氣逐漸散去，諸位神靈虛影消失不見，一切歸于平靜，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先前籠罩著王換那股威壓也逐漸消失，悸動的內心歸于平靜。

此番跳這扛神舞蹈，施展驅邪儀式，對冬叔的消耗似乎也很大，只見他身影搖晃，似是隨時都會倒下。

王換大步上前，連忙攙扶住了他。

“冬叔，沒事吧？”

冬叔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

“剛才扛神上身，精血消耗有些大，須得休息幾日，便可緩過來了。”

王換默然，同時心中暗暗驚奇。

看來這端公驅邪的手段，與左道人這樣的道士截然不同。

似乎并不能直接施展法術，而是得開壇布陣，事先做好充足準備，方才能借助那神靈之力，進行驅邪避禍之能。

甚至得提前使用咒語指訣，才能看到那些邪祟。

而且從冬叔用匕首刺破天門，劃破手指，以精血獻祭那些虛影來看，借助神靈的代價恐怕也不小。

這與他想象中想象中隨意施展法術，移山填海的場面，可謂天差地別。

不過先前呂班主也提到過，一般的道士，在施展符咒法術的時候，也須得開壇打醮，像左道人這般直接隨意施法的，終究是少數。

“冬叔，方才你召來的那幾尊是神仙？”王換便扶著冬叔往外走，便貼耳低聲問。

冬叔虛弱地笑了笑：“你到底是不是真道士，當真什么都不懂啊……天上的神仙哪兒能直接降世，剛才老漢只不過是喚來了幾道虛影，從中借助了一點法力罷了。光是如此，老漢也付出了一些代價。”

王換點了點頭，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

剛才趁著冬叔忙驅邪，他還趁機試著識別了一下那幾位虛影的信息，發現冬叔供奉的那五猖神，似乎也并非正神。

【五猖神】

【鄉野俗神廟系神靈，誕生于民間信仰，據傳為天朝太祖帝奪天道氣運建立天朝上國后，戰死者陰魂匯聚所化，沒有固定的神壇，祭時臨時設立壇位，言其能驅逐鬼怪化治疾病。】

由此看來拿，這世間所信仰的神靈種類繁多，根據信仰、出生的不同，分為了不同的廟系。

而先前看《長生風土志》，其中也提到在天朝，充斥著大大小小的修行流派和道路。

像道宗佛門這樣信仰正神的大派，道統純正，修行代價也最小，因此世人對其趨之若鶩，擠破頭顱想要拜師門。

正所謂道士受箓鎮妖邪，巫師跳儺召神鬼。

除了這些正統大門派，更多的是那些信仰民間俗神、南洋邪靈或北莽薩滿之流的旁門左道。

雖然源流眾多，勢力繁雜，但是因修行法門代價嚴苛，過于危險，因此大多為邪教，為正統所不恥，為官方不容，不受朝廷承認，無法像道佛兩派一般廣施布道。

這宗派信仰之爭，說到底也就是神靈間的香火之爭。

像冬叔這樣的端公，應該就是屬于旁門左道之流。

兩人談話間，一直躲在院外王二狗見事情落幕，連忙悄默聲兒地跑進院子，將自家老爹扶起。

“多謝冬叔，你真是二狗的恩人啊，若不是你，我爹肯定是挨不過今晚了，只是可憐我那糟糠之妻……”將老爹扶進里屋后，王二狗連忙跑出來，一邊感恩戴德，一邊遞上一個布囊，里面看上去有幾十個銅板。

冬叔擺手拒絕了，意味深長說道：“你是知道老漢規矩的，錢財就不必了，該收取的報酬，剛才請來的那幾位，已經自行收取了。”

說著，冬叔還指了指供桌上那幾尊神像。

“你們家風水不好，我待會兒給你求張護身符，你在家里騰出個房間，好生將這幾尊大神供奉起來，每年大年初一大祭拜，每日子時上香，就能保你家不受那些臟東西侵害了，聽懂沒有？”

陳二狗頓時再度感恩戴德，小心翼翼地將那幾尊大神給“請”進了自己的家中。

王換忽然注意到，此刻的陳二狗身上，彌散出幾縷淡淡的香火愿力，緩緩匯聚進了那幾尊五猖神塑像當中。

心中頓時恍然，這就是這些俗神獲取香火信仰的方式嗎？同城隍龍王這類直接修建廟宇斂香火的模式相比，確實顯得有些寒酸。

陳二狗家的事情徹底結束后，冬叔方才面帶嚴肅地看向王換。

“小道士，今夜之事你怎么看？”

王換一愣。

他怎么看？用眼睛看唄？

他又不是真道士，這種事情他怎么知道？

但面上，又不好直接露怯，只能故作沉思，然后憋出一句：“依我看，此事定有蹊蹺！”

冬叔贊同地點了點頭。

“老漢方才驅邪時，能感應到那人面瘡和陳二狗以及被附身的王老爹之間，有一種血脈的聯系，那人面瘡為鬼胎心生怨念所化，若說此事無人背后指使的話，老漢我是不相信的。”

“你懷疑是有人故意利用了那鬼胎的怨念，將其引到王二狗家中，制造如此慘劇？”王換瞬間明白他的意思。

冬叔不置可否。

“那冬叔以為，那個人會是誰？”王換瞇起眼睛，知道接下來要說的才是重中之重。

冬叔眼底一絲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老漢心中，確實是有一個人選，就是你們先前見過那楊二郎。”

“想要在背后操控一切，首先那人要么有道行，要么擅長和那些陰邪之物打交道。那楊二郎打小就喜歡往墳堆里鉆，聲稱自己能看到死者亡魂。老漢見他身上無任何法力，一直覺著他是打著名號招搖撞騙，現在看來，是老漢小看了他……今夜之事，他是唯一人選。”

王換仔細想了想見到那楊二郎以來，對方行事確實怪異，而且那人面瘡被消滅之前，也曾提到過陳二郎的名字。

看來此時確實與他脫不得干系。

“可他為什么這么做？他揮使那鬼胎害人，總得有緣由吧？”

冬叔頓然冷笑一聲：“誰知道他想干什么？自從老漢領著全村修建祠堂祭祀鬼神以來，他就一直反對，極力蠱惑村民拆掉祠堂。可若不是老漢修建祠堂改了風水，這村子早已遍布陰邪野鬼，他定是想用今日一事，引得村民害怕，繼而懷疑老漢，動搖村民內心，好再度提出拆掉祠堂。”

王換覺得他說的在理，但同時也有一個新的疑問。

“既然如此，為何那二郎非得拆掉那祠堂呢？他是吃百家飯長大，按理來說村子對他有恩才對不是嗎？若真拆了祠堂，那豈不是會導致村子再度被妖邪侵害？”

王換想到自己剛進村子時，注意到村子里的所有邪氣，全部都匯聚到那香火鼎盛的祠堂當中。

“誰知道呢？”冬叔再度冷笑，“他出生克死爹娘，若真能看見那些東西，便是天煞孤星，天生的壞種！而且我等巫教弟子和你們這些道士借助靈界力量不同，我們依靠巫鬼賜福，極易接觸到那些邪祟妖物，他天天和死人打交道，保不齊早已受某些邪惡存在蠱惑，妄圖行獻祭之事。”

“總之……”冬叔眼神如刀般凌厲，“老漢奉勸小道士一句，最好離那陳二郎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