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李大黑的講述，王換沉默著，臉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

少頃，他才緩緩開口：“所以說，你是恰好藏身青陽觀外的灌木叢中，才恰巧逃過一劫的？”

李大黑連連點頭，從地上爬起，一把鼻涕一把淚。

“師兄！那些人殺完人后，把咱們整個青陽觀全毀了，什么都不剩，咱們那些師兄弟，連尸首都沒有留下來，當真是死無全尸啊！”

“不是說那些人是名門正派，會安置咱們的嗎？他們為什么要殺人？他們憑什么殺人？”

撕心裂肺的哭嚎，甚至將已經睡著的人吵醒，所有人目光投來。

王換沒有說話，不知道該說什么。

某種角度來說，這些師兄弟，都是被他間接害死的。

此刻他心中除了愧疚，更多是憤怒。

為什么？

他們不是名門正派嗎？！

他又想到了假左道人屠殺邵平安村子時的慘狀，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邪道！

通通都是邪道！

從來到這里以來，王換內心始終茫然無措，像是無根蓬草般無所適從。

而現在，他的心底，隱隱生出了一簇火苗。

深吸口氣，他再度抬眼望向李大黑。

“你知道那些人是何門何派嗎？”

李大黑擦了擦眼角，然后聲音顫抖地說。

“太黑了，看不清，但是我聽見他們中有人提到了太虛派。”

太虛派？

先前左道人曾提到自己師承太虛清玄宮。

不知這太虛派和太虛清玄宮是什么關系。

不管如何，王換心中都默默定下了一個目標。

“師兄，我還聽當頭那人提到了你的名字，他們會不會追來殺了我們？”

李大黑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慌張問。

“找我？”

王換眼中先閃過一絲疑問，旋即恍然，繼而沉聲：

“放心吧，他們不但殺不了我，早晚我得登上那太虛派，親自去討一個說法！咱們青陽觀的弟子，不能白死！”

熱血沸騰的氣氛剛剛起來，一旁偷聽半天的書生突然一拍胸脯。

“就是！放心吧，就算換哥兒不行，還有鄙人在呢，鄙人可是有神仙氣運加身，只要跟在鄙人身邊，定保諸位平安！”

“他是……”李大黑愣了愣。

“就一傻子，別理他。”王換冷臉道。

書生正欲反駁，被王換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你能活著逃到這龍王廟，證明你命不該絕，接下來你便跟我一路吧，等去了有人煙的地方，我會想辦法安置你的。”王換輕嘆口氣。

李大黑連忙感恩戴德。

讓李大黑去歇息后，王換回到火堆旁。

“小道爺，剛才的事我都聽到了……”劉二哥面露憂色，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心里定是擔心被我們牽連對嗎？”王換神情淡然，一邊往火力添柴一邊說。

劉二哥表情變換，最終只得沉沉唉了一聲。

“小道爺，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但你別怪二哥不講義氣，我等只是普通人，比不得小道爺神通廣大，我們只想好好討個生活而已，不想惹火燒身，所以……”

王換抬手打斷：“明日一早，我們便就此別過，不會給各位添麻煩的。那些人只為尋我，不會為難普通人的。”

劉二哥一臉愧疚地低下頭，不再言語，無顏面對王換。

行走江湖，講究義字當頭，此番王換主動提出明早分別，也是不忍他落了下乘。

倒是那書生，依舊天不怕地不怕，賊兮兮湊到他面前。

“換哥兒，鄙人不怕，明天是還和你一路。”

王換心思沉重，無心搭理他，點了點頭后，起身走向一旁的墻角。

墻角草堆里，邵平安早已呼呼大睡。

這小子膽子還挺大，抱著那人皮燈籠睡覺竟絲毫不害怕。

王換在他身側坐下，將背囊拿了出來。

里面裝著的，除了一些干糧外，就是從左道人那搜刮來的物品。

趕了一路，還一直都沒機會仔細查看都有些什么東西。

原本假左道人身死，他算是松了口氣。

但現在，不管是這詭異至極、危機四伏的世界，還是那正找尋著他蹤跡的仇家，都他感到巨大壓力。

自己還是太弱小了！

必須盡快想辦法替身自身實力，同時弄清楚這世間的修行之路。

從假左道人住處搜羅來的東西里，有幾根安神香，幾罐不知何用的丹藥，一串紅線銅錢，以及一本冊子。

能增強實力的，就只有三清鈴和人皮燈籠。

他最想要的修行法門，更是一本都沒找到。

想來那妖人心思謹慎，為防弟子偷學，全記在了腦子里。

不過余下的那本冊子，雖不能直接增強王換實力，對于現在的他來說，也是非常有用的。

冊子名曰《長生風土志》，大體上是本圖冊文獻，記載了長生天朝的種種風土民情，以及神鬼傳說，和前世的奇書《山海經》類似。

他本就對此方世界一無所知，恰好現在可以增補一下知識。

借著火光，他翻看起來。

這一看，竟將他注意力完全吸了進去，不經意間就已過了一個時辰。

甚至當書生悄然湊上前來時，他都沒注意到。

“換哥兒看書呢？看什么書？”

王換猛地回神，將書合上。

正欲說話，就見書生緊蹙眉頭。

“這書里，怎的都是些歪七八扭，爬蟲般的怪異符號？”

王換連忙將冊子攤開，擺在他眼前。

“你看不懂這上面的文字？”

書生搖了搖頭：“看不懂啊？這應該是換哥兒你們這些道士修行的經咒吧？鄙人沒修過道，看不懂的。”

王換心中不由訝異，可這些文字在他看來，與尋常文字一般無二啊！

于是他又喚來李大黑，同樣看不懂上面文字。

王換忽然想起，先前假左道人所念的道經，也只有他能聽懂，常人聽來就是怪異經文。

王換的反應讓兩人愈發好奇，湊上前仔細觀察這冊子。

王換眼前空氣再度扭曲，那冊子中的文字竟忽地活過來般，自行歪曲扭動。

下一刻，皆盡化作了蠕動黑蟲。

這哪里還有什么圖冊文獻？完全就是鋪滿了整本書的黏糊黑蟲！而冊子本身更是冒出絲絲黑霧！

書生和李大黑周身光芒纏繞。

越是認真看著書中內容，那書中文字就化作條條黑蟲就從脖頸攀附而上，順著嘴巴、眼角、鼻孔和耳朵鉆入腦中，身上光芒也逐漸黯淡。

再看下去，必致瘋狂。

“別看了！不能看！”

王換趕忙合上冊子，一把將二人推開。

書生和李大黑滿臉懵地收回了目光，雖不知道他何故發怒，但還是訕訕退開了。

再度看向那冊子時，蠕蟲黑霧消失不見，就是些正常圖畫文字。

王換渾身僵硬，冷汗直流。

詭異，實在是太詭異了！

難不成，所有與修行世界相關的東西，甚至連文字都已被污染？

再聯想到剛才他從冊子中所獲得的信息，內心更加復雜。

自古人人追求長生，渴望成仙。

茹芝草，吞津液，熊經鳥引，燒鉛煉汞，欲求長生。

捉龍虎，配坎離，嬰兒姹女，養就圣胎，冀圖飛升。

可這所謂成仙大道，根本就是一個詭異、恐怖、污穢不堪的墮落之途。

那所謂的神，所謂的仙，所謂的天上白玉京……

真的如世人描繪那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