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委屈的人都有想法,二妮的想法是:遠離這個家。
這次,二妮挨打后,再一次把這個想法拿出來“重審”。夜深人靜時,二妮望著窯頂,心里五味雜陳,娘打她,她也恨娘,恨時,她卻反抗不起來,有時候,她也想吼幾嗓子,或許那樣,娘會收斂點兒,每當她要吼時,她便想起來娘的不易,她的吼就擱淺了,她知道不能恨娘,娘也有委屈,娘也苦,娘也是被生活逼的!二妮永遠記得爹給過她三次笑臉:第一次是娘生了那個夭折的弟弟,第二次是娘生了鋼蛋后,爹看見二妮笑啦,還輕輕地摸摸她的頭;第三次是她第一次給奶奶擦屎接尿。奶奶生前沒有躺在病床之前,沒有喜歡過她,后來改觀了,原因是:二妮無怨無悔的給奶奶擦屎接尿,可能是奶奶良心發現,也可能是奶奶在懺悔。那天,奄奄一息的奶奶吃力的擼下手上的金戒指趁二妮娘不備偷偷塞給二妮。后來,二妮還是把戒指給了娘。想來想去,她舍不下的是弟弟,特別是鋼蛋和二姐最親,他呀呀剛會說話就會疼二姐,他看到二姐不高興就會在二姐臉上親了又親,嘴里還嗚嗚啦啦的說著。可惜,二姐聽不懂,不,二姐能聽懂,他是說:二姐你受委屈了!她又轉念一想,弟弟是爹娘的寶貝疙瘩,她離開,照常長大。
第二天上午,二妮趁人不備,溜出大門,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她要去火車站,她要去遠方。
這個懦弱的孩子,其實一點都不“懦弱”,她是暈大膽,她從不知道什么是怕,除了怕爹娘,她自幼愛獨來獨往,有時候,爹為了趕農活,不回來吃放,不管是正中午還是天黑,她獨自給爹送飯,什么鬼呀、神呀她都不怕。那時候奶奶躺在草鋪上(死人的床),姊妹幾個都不敢去,她敢,敢獨守。
再見了我的家!再見了冷漠的爹!再見了可憐又狠心的娘!保重吧兄弟姊妹!
“做賊”心虛,二妮躲在火車站的犄角旮旯里,她害怕爹追來硬拉她回去。
眼看見一列列火車嗚嗚來了,停了,嗚嗚又走了,二妮犯愁了,這扒上車到哪下車呢?!靈機一動,她想起來,有個遠房姑姑是蘭州的,對,她要去蘭州,可是,姑姑是蘭州什么地方的,她不知道,她好后悔,怨自己不用心,沒有記住姑姑的地址。不管三七二十幾,先扒上去蘭州的火車再說,她饒過小道,翻過矮墻,來到站臺,越過鐵軌,只差扒車了,突然,一個男孩跑著,哭著,喊著:“姐姐,姐姐......你不能走,你走了誰來帶我!”二妮仿佛看到了鋼蛋,淚水浸濕了她的眼簾。是呀!親愛的弟弟,姐姐走了誰來帶你,娘忙的顧不上你呀!她轉身,撒腿就往家跑。二妮一進家門鋼蛋、鐵蛋都跑過問二姐去哪里。娘嘟嘟囔囔的把小末塞給她,1歲多的小末親了又親二姐,二妮心里暖暖的,她下決心再也不出走了,一定把弟、妹帶大。
長期不被家人善待的二妮已養成了少言寡語、默默干活的習慣,娘撂下線穗子不紡花走了,她就坐下學紡,慢慢的她會啦,她熟練啦,那動作輕飄、嫻熟的勝過娘。娘從織布機上下來,她上去,坐著夠不著接梭子,她就站著織,吃完飯她跟大姐搶著刷碗。大妮說:“二妮眼里最出活兒。”二妮笑而不答。那時候二妮12了。